張愛玲《雷峯塔》


投稿者：周嘉珉



這是張愛玲半自傳小說三部曲的第一部，主要講述她離開上海到香港上大學之前的生平故事。

眾所周知，張愛玲家世顯赫。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大臣，祖母李菊耦是李鴻章長女，外祖父是長江水師提督，就連繼母的孫家也在民國政府當官。如此高門背景為張愛玲的一生添上不少傳奇色彩。但《雷峯塔》的故事卻是從母親與姑姑離家，父親納姨太太開始說起。

主人公琵琶與弟弟陵就是在雙親皆缺席的情況下長大的。與琵琶最親近的是從前就侍候老太太的何干，與陵最親近的則是母親露的陪房秦幹。何干與秦干各有其主，對於琵琶兩姐弟的教養態度也就有所不同，奴僕間明裡暗裡也少不了一些冷嘲熱諷。這樣複雜的生長環境造就了琵琶的敏感與早慧。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看懂了人性的虛偽與自私，也知道如何討好長輩以得到更多關愛。她會細細分析父親說的每一句話，再三斟酌以後才說出認為會討父親歡喜的違心話。但她卻是單純善良的。她會在知道家中奴僕的困難之後難過地承諾會照顧何干終老。

陵是個漂亮得令人羨慕的孩子。他們的姑姑甚至會開玩笑說要藉用陵的睫毛來打扮出門。但陵總是沈默寡言。他們的母親因擔心女兒會失去受教育的機會而把重心都放在琵琶身上，漸漸地也就疏忽了陵。差別待遇影響了姐弟倆將來對繼母的看法與情感。我猜想琵琶的早慧令她更能明白親生母親的悲劇，卻也理性地知道只有跟著親生母親和姑姑才有機會離開原生家庭。但對陵而言，繼母的出現多少填補了母愛的空缺，他大約也知道不應該與疑似患有肺結核的繼母共用餐具，更不應該服用繼母的藥物。只是對一個從小缺乏關愛的孩子來說，那是可以感受到愛的稀有瞬間。將心比心，要換成是我，大約也會想也不想地就吞下那杯藥水。

但在琵琶眼裡，陵就是個沒有骨氣，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尤其當她正為了陵莫名挨打而生氣，立志要報仇的時候，卻見陵已經若無其事地繼續玩耍，甚至還像只溫馴小貓那樣偎在心機繼母身邊吸收二手菸。傲氣的琵琶心裡大概覺得自己是枉費心機，也加深了她對繼母的厭惡。如此一來便也不難理解張愛玲會寫出《茉莉香片》這樣一篇陰森詭異的小說，聶傳慶的原型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弟弟，那對只懂得吞雲吐霧的夫婦根本就是父親和繼母的翻版。

父親與繼母的刻薄令琵琶心灰，但在她被繼母污衊，被父親毒打以後，竟是何干的冷淡真正令她寒了心。她一直以為無條件愛護她的何干，到頭來其實不過是希望服侍她出嫁，成為陪房，然後再當個管事媽媽。這是新舊觀念交錯下產生的矛盾。琵琶從母親和姑姑的身上看到了出人頭地的可能，可惜年老的何干只渴望安逸，自甘成為嫁妝的一部分。

在《白蛇傳》裡，雷峯塔是監押白素貞的牢籠。顯赫的家族何嘗又不是禁錮琵琶前半生的雷峯塔？她渴望的是自由，身無分文也要逃走。但在逃走之後，如冤魂般糾纏她半世的竟也是這個家族的故事。

也許雷峯塔就是每個女孩一生至少經歷一次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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