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菁《我是許涼涼》


投稿者：周嘉珉



收到這本書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滿頁都是喜慶中帶點荒涼的復古紅，中間是個有點像舊時西藥商標的標誌，裡頭是英文單詞「Maidenology」，邊上小小的白色中文字「少女讓你一再跌跤，少女不肯讓你變老」。

我一直很好奇什麼是「少女學」。李維菁曾在香港書展座談會上說張愛玲是個「真少女」，因為張愛玲到人生的最後階段依然在相信，也因此而活得苦。她當時還半開玩笑地說「給我十倍才華，都不要她的八字」。

書中的第一篇小說《我是許涼涼》是一個姐弟戀的故事。那時候我有位舊同事被爆出與女主管談戀愛，群聊裡全都是這一對新生戀人的八卦。愛聊八卦是多數人的天性，真正令我心寒的是一些女性友人的言論竟與小說所描寫的如出一轍。是不是過了一個年齡，就不該再追求愛情，也不該再渴望愛與被愛？

「人近中年，胸中的少女始終不肯走。」

許涼涼就是這樣一個過了應當戀愛的年紀仍渴望戀愛的不合時宜的人，也是上述八卦故事中那位女主管的倒影。她們在鋼骨森林裡衝鋒陷陣，在職場上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熬出了點成績，結果因為年紀稍長了些，就硬被貼上了各種莫名其妙的標籤。什麼剩女、敗犬、老處女；粵語的更狠，什麼老姑婆、籮底橙、賣剩蔗、楔灶罅，無一不極盡嘲諷之能事。

更為觸目驚心的是男性在看待這件事上的雙重標準。書中有一段是這樣描寫的：

「妙的是，你們會找到一個奇怪的語言滿足自己的虛偽......一方面說著獨立統一，憤恨政治壓迫，一方面品酒把妹，把那些付出真情的低階傻妹亂睡一通，睥睨她們的失落與眼淚卻毫無憐憫......」

我不禁想像，在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人眼中，那些年過三十，甚至四十，卻在愛情路上懷才不遇的女性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他們會否對家裡單身的姑姑、阿姨、姐姐說“哎呀，你就別挑了，隨便湊合湊合就好嘛”？

我心有戚戚地看著許涼涼在愛情面前鬱鬱不得志，茫然無助地看著她被男朋友羞辱，像是透過全知魔鏡看自己的五年十年後，荒涼無比。是該找個比自己小的弟弟來呵護卻受盡屈辱，還是該找個大我一大截的來受盡呵護卻時時面對那道自己永遠都跨不去的時光圍牆？

後半部《少女學》一系列的短篇小說則是一幅幅現代城市男女眾生相。我得說我對描寫城市生活的文字更有共鳴。雖然越來越多人嚮往鄉野生活，更有人認為只有蕉風椰影和小橋流水才算是好文章好文學。這種境況讓我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難道城市人沒有好故事，城市人不配得好文學？

同樣的道理，城市女性總與世故、高傲、虛偽劃上等號。可有誰想過城市生活的艱難？離鄉背井的女孩在天未亮的時候就出外討生活，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幾乎見不著陽光。我曾在深夜十一點多下班後站在公寓停車場的圍欄邊看著對面公寓大廈的一格格黑暗與燈光，想像格子裡的住客的故事。卸了妝，放下頭髮，她們會不會正抱著泰迪熊和父母視頻通話？還是正抱著被單，倚在男朋友的肩上追看李敏鎬？

我喜歡李維菁筆下的都市女孩。她們有血有肉，有淚有笑，她們是活在自己獨特的時間空間裡的少女。她們可以是職場上獨當一面的主管經理、可以是以敏感犀利的小說家、也可以是雷厲風行的企業家，可是在她們內心深處，她們依然像17歲那年那樣編織柔軟的浪漫夢想。雖然，也許，在旁人眼中，她們不過是一群一面世故一面童騃、一面陰森一面甜美、一面華麗一面蒼涼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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