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竹千佐子《我啊，走自己的路》


投稿者：陳曉芬



衰老逐漸逼近，但光是等死的人生我才不要，誰説年歲大了就不能亂來？我還能戰鬥、還能冒險，而且無所畏懼。

《我啊，走自己的路》是年過六十才出道的日本作家若竹千佐子所寫下的第一部作品。是作者在「衰老」近在眼前時思考變老代表什麽時，因有些人說「人生根本沒有意義」，凡是都想尋找意義的她，在經歷長時間自問自答後誕生的作品，為她自己所建立的一個人生意義。

書中的主角七十四歲的桃子，總是在孤獨日常裡碎念、自言自語，從中尋找存在的意義。

她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在二十四嵗那年，因不想被家裡束縛，不想變成父母的傀儡，毅然決然地離開家裡、捨棄故鄉，隻身前往陌生的東京，想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女人。

來到東京，她努力工作、結婚成家、生兒育女，又經歷了兒女獨立、丈夫早逝，眼一眨，竟是匆匆五十年。才發覺，到頭來自己不過是被舊觀念所綁架，把生活重心全擺在家庭，為家人而活，為別人而活。説好聼點是坦率，說難聽點就是熱中於盲目奉獻。

一直以來，她比一般人更渴望被愛，也喜歡討好別人。因此，她總能敏銳察覺別人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麽。爲了配合別人的要求，裝出各種不同的樣貌。乖巧聽話、三從四德，不管想要什麽，儘管說就是了。不知不覺中，順應別人的期待成了她的人生目標。結果呢？她的人生，只能活在框架中，什麽事都必須按規範來。她沒有挺身抵抗的銳氣，也沒強悍到能堅持主見。

桃子花了整整一輩子才發現的道理，但除了感嘆一聲「哎呀」，也沒別的了。

人們總認爲，愛別人勝於自己，這就是愛。 ......可是，桃子覺得，當初應該更加相信自己。不應該為愛出賣自己。應該更加有主見才對。

「愛是冤家。愛會害妳放棄自己。而且別人還講這是美德。」、「自由比愛更加重要。要獨立。別再爲愛下跪！不可將愛美化，不然就會被愛抓住。」、「在愛名下，沒有人能做自己。愛，到底是什麽呢？」

爲了別人活下去實在是很痛苦。桃子想要展翅高飛，在天空自由翺翔。這是人最基本的需求。但是她有一個那麽中意的人。爲了他（丈夫），她收起翅膀，每一個動作都配合他。這難道不痛苦嗎？

她爲了丈夫而活，丈夫卻先她一步走了。丈夫的死帶給桃子孤獨，卻也給了她重新為自己而活的機會，至此她就只是她自己，不再是誰的誰。她試著一個人活下去，靠著自己的力量，隨心所欲地活下去。

桃子認爲一個人獨自活下去是基本的，只要維持淡泊的人際關係就好。對於子女，她亦然。

話説回來，父母和子女這兩種身分有期限嗎？説到親子，大家會想像父母牽著年幼子女的模樣，但子女的成年期其實遠比兒童期長。以前的父母差不多只能活到老么成年的時候，不過現代的父母除了能見證自己變老，也能目睹子女老去。既然時間那麽長，何必老是被親子關係束縛？彼此共度一段時光，最後各自分道揚鑣，這樣就夠了。

每個母親都應該不斷告訴自己：

沒有哪個孩子比自己更重要。沒有哪個孩子比自己更重要。

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自己去做。道理很簡單。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孩子身上；不能以期待之名，行束縛之實。

孩子長大了，丈夫也走了，桃子認爲，自己的社會義務已經全部完成。丈夫一死，她與這世界的連結也斷了，既然如此，乾脆甩開所有的人生規範，一切都她説了算。她的世界，她做主，對這個社會的行爲準則大聲說「不」。

在日復一日的獨居生活中，原本認爲年老等於失去、等於忍耐寂寞的桃子，開始瞭解到一個人才能體會的樂趣。在遲暮之年裡，她所享受的，是全然的自由，和最熱鬧的孤獨——

她的人生是「有失才有得」的人生；如果沒有失去，她什麽事都不會察覺。未來雖是未知的領域，然而從「不懂」變成「懂」，正是最有趣的事。

也是直到人生快走到盡頭，她才發現，一生汲汲營營，或許只是為了明白這一點：無論多陳腔濫調、多老生常談，都是用心力與時間換來的一段旋律，都如同浪花節的謠曲般，為當事人的人生增添色彩。至於桃子的旋律，説穿了就是「人生百百款，孤單躲不開」。

桃子馴服了孤獨，現在的她，是死亡的信徒。無論活著有多痛苦、煎熬。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都將無痛無憂。死亡不是恐懼，而是解脫。就無所畏懼地向前走吧！

人生，到最後都是一個人，就走自己的路，不做誰的誰，只爲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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