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人間有情
主題:願為你,遮風擋雨

以緩慢的節奏述說著梁蘇記遮(雨傘)廠一家三代的百年事蹟,電影開宗明義說的是情。

1885 年(光緒十三年),「收買佬」 梁蘇為了生計,開始在廣州製造洋傘,並且許下一世保用的承諾,自此名傳五羊城。梁蘇夫婦倆早年曾產下五個孩子,但都養不大,中年喪子,這是人生三苦之一。所幸晚年再度產下二子一女,分別取名為天賜、天佑及美嬌。而遮鋪因為梁蘇夫婦的努力,加上他們一日夥計,生養死葬的宗旨,於是也培育出了上下一心的營運班底,可謂盛極一時。

直至 1937 年日本侵華,此刻梁夫人已逝世,而天賜及天佑都也相繼成家。眼見戰爭愈演愈烈,老梁蘇決定分散祖業,他讓天賜和美嬌帶著家小搬遷到澳門,自己留守廣州老舖。至於天佑一家,則輾轉逃難到了香港開分店。

可惜最後香港也遭日軍淪陷,小兒子天佑還因救濟鄉里,被誣陷作國民黨人,結果有骨氣的他硬是扛下了灌水、毒打等等酷刑,致令終生癱瘓。期間,禍不單行,其妻美珍在貧寒中流產病亡,末了他唯有帶著孩子逃難澳門,一家人究竟晚歲淒涼。

從廣州到港澳,由發家到輾轉落敗,期間有許許多多的大事發生,但電影對這些關乎角色命運的變故,大部分都只是輕輕帶過,卻把著墨點都放在了「情」的描畫渲染上。人間有情,有親情、有愛情、有賓主之情,而諸如種種,幾乎都被導演高志森寫攬了鏡頭裡,點點滴滴刻劃得細緻入微。

其中有一幕,久旱逢雨,又剛巧日軍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來,那一刻,梁家一門五口瘋了似的跑到門外淋雨發洩。他們既雀躍亦哭泣,這不難理解,試想,整整三年零八個月的夢魘,廢了父親死了母親,突然一瞬間又盼得了光明,人生悲喜交織至此,豈能不仰天涕零?

吾輩吃苦不多,是故觀影時總愛思疑劇本的合理性。好似梁蘇記這麼個商業家庭,不論兄弟之間、妯娌之間、長幼之間、賓主之間,皆一律的被呈現得異常融洽,我甚至不太敢相信那是真的,覺得必定是編劇杜國威的過度想像。可當我真切讀得梁蘇記的家族傳記,才知曉電影誠不欺我,老一代的人們是真的能做到不離不棄。

且看老梁家的戰後經營史吧,自 1945 年到 1986 年,一門沒落的「製傘」手藝,無利可圖,但這家人卻仍是咬緊牙根撐了四十一載,差不多待到一百週年店慶時,跟隨的伙計們都老朽得做不動了,才願意宣佈結業。捫心叩問,若非老闆一心成就大夥頤養天年,在那段股市狂飆,地價猛漲的黃金歲月裡,手執港島旺舖,您說幹啥生意不掙錢?飲食、貿易、百貨都是保證財源的管道,一家子人是何苦死守手工業呢?

一個百年老字號,在賓主盡歡中寫下完美句點,這種與子共老的人情味,錢買不來,權換不去,它更值得被記入青史中。

也聊聊前頭講過的「生養死葬」,相關約俗,我們馬來西亞的早期商舖亦曾經傾力奉行。彼時,僱主與員工講究的是信任及牽絆,那種師徒般的情誼,那種青絲入行白髮榮休的堅定,道是迂腐,其實人家已活成了手足兄弟,固不足向外人言矣。

像這部戲的主軸設定,放在了手工製傘這門黃昏工藝上,說穿了,導演的目地在於借事喻人。以鋼製傘骨,以尼龍帆布製傘身,再加上衣車、針線、裝配,大大小小共三十多個工序,都是匠人的心血結晶,當不能單憑商業角度視之。此外,梁蘇記不顧經濟效應的向顧客提供一世保修,須知那並非綽頭,而是有意維持與顧客街坊的友誼。舉幾個本土例子,像好些在茨廠街上,在蘇丹街上,在陳旭年街上,在雞場街上,在檳島車水路上,在怡保街場上的傳統商鋪,問問週邊長輩,就明白都是他們幫襯了一輩子,買賣雙方知根知底,能殺價能說笑能交心能取暖,打死不換去處的老店。

末了,電影尾段也交待了梁蘇記臨結業前的故事。面對現代化的衝擊,手工製傘日漸慘淡,身為梁家第三代的梁小玲,她希望應用機械生產來提高競爭力。然一旦計畫施行,就勢必得淘汰掉效勞了半輩子的老員工。經歷一番與父輩的激烈長談後,念起孩提時公司裡叔叔阿姨們的照顧與疼愛,梁小玲最終作出了取捨,緣分和牟利,她義無反顧的選了前者。眼下,梁家只希望跟幾位老人的交情,能夠一直保持下去。正如小玲的姑父阿貴所言,華人社會裡的感情是有種「味」的,而這種品得出滋味的道義,在完結一幕的結業宴上,那種賓主互勉,使我不禁憶起老爸與他一班夥計宵衣旰食的泛黃往事。他們將情誼置於利益之上的不爭態度,每每回味,總會令我重新審思自己的無謂執著,是否心又蒙塵,該得擦拭了。

談及人際方面的執著,免不了會有偏見參雜,偶爾換個立場,人看人便會順眼許多,尤其是面對親人愛人友人,願妳我都能是對方生活裡,那把質料上乘的手作雨傘——即使颱風暴雨,我們「雨打不甩柄,風吹不反艇」,永遠經得起風霜,越老越硬淨。

擷一句經典對白作收官,梁何氏:「我老公吖嘛......好,一條心,忠忠直直,有佢咧就風雨無懼,曝日成蔭,但就硬係唔識開口講句體貼啲嘅說話,好似啲大樹咁,唔曉開花,但係遮風擋雨咯。」

#BooKu
#品系
#深夜專欄
#戲子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