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興情緣》
家的隔壁養了一隻小狗,爸爸說那是 “菜狗”,我不曉得這是什麼名堂,我最先想到的是以後我是不是又要驚心膽跳地過日子。
在還沒搬來這里以前,我住在另一條巷子,隔壁鄰居養了兩條大狗,一條黑白,一條金黃,非常嚇人。本來我不是很怕的,自從一次我被那條大黑白追了整條街後,我便開始有了陰影。再加上那幾年裡我又被一條熟悉的大狗咬傷了腿,怕狗的陰影從此在我心裡揮散不去。甚至路過有養狗的屋子,即使門上了鎖,我仍是惶恐不安。我還怕狗吠,尤其是大狗的吠聲,簡直就是大老虎!
如今就在家的隔壁,來了只活蹦亂跳的小狗,以後它長大了我該怎麼辦?是不是每天都要全副武裝地走出門取車,再左躲右閃地衝進家門?
第一次見到它,是我從學校工作回來時,突然很小很小的一隻東西竄入眼簾,它就在我腳邊,也不吠,小小的身體圓圓的,小短腿像長不熟的蘿蔔在地上噔啊噔,它就只顧噔來噔去,然後睜著眼睛好奇地打量我,它活像個初到人間的嬰兒,我活像個雕塑,直立在家門外不動彈。
那是我對狗有了陰影之後第一次不怕狗的瞬間。
它走了過來,左聞聞右瞧瞧,還是不會吠,在我身邊轉個不停。
後來我知道了是隔壁的泰國阿姨帶回來的,相熟的人養的狗太多了,阿姨便帶回來一隻。它的名字是個好意頭——HENG HENG,福建話的讀音,直譯便是 “興興”,取自 “興旺發” 的 “興”。一聽名字我就笑了,它是小女生呀,名字也太有型了。
一開始阿興與我還不相熟,每次我出現在它眼前時,它會即刻從屋內籬笆搖著小尾巴一股勁兒地跑過來,卻總在離我三米遠的地方停著,有時半坐在地上,有時站著,就這麼觀望我。等我進了里屋,把籬笆拴上,它便走來籬笆外,坐在那裡不嫌累地歪著頭,眼神直勾勾地往我家裡瞧。只要一聽見屋內的動靜,開門碰撞聲、鎖頭噹啷聲,它的雙耳就會豎得老高,動靜沒了,又會垂回去。
母親見它乖巧可愛,時常給它捎去食物,它很挑食,不是每樣東西都能進嘴,可它又十分調皮,每每丟下食物離開後,野貓從不遠處跳出來打算大快朵頤時,它又會緊張兮兮地跑回來霸占著食物不給野貓吃,彷彿在宣誓主權一般,霸道極了。
日子久了,阿興與我家漸漸熟悉起來。每回一家人從外回來,它能在老遠就辨別出是我們回家了,總是第一個跑上來,尾巴搖得都快斷了,父親經常第一個下車,它會跳到父親身上,爬在他跟前伸出舌頭撒嬌。看見母親開鎖,腦袋瓜便會低著在門前預備,做好起跑的姿勢,等到門一開,第一個衝進院內的定是它。有時母親拎著一袋垃圾,走到街頭去扔,它也會輕輕跳呀跳地陪著母親去,又晃啊晃的跟著回來,簡直是個貼心小棉襖。
在後來的日子裡,無論上班下班,只要看見我,阿興便會跑來討摸。上班時,它目送我的車子離去;回家時,它在車門外候著我。一下車,又是一陣撒嬌。平日里只要興致一起,它便愛跳到我身上,一逮到機會,就跑來找我玩。從前對狗狗的恐懼,在阿興身上消失無踪。
阿興披著一身發亮的棕色毛衣,唯有左邊小腳丫是一處的白,許是胎記,而它長越大,尾巴越像個大扇子,好幾次我被它的大尾巴掃到皮肉,會疼的。在毫無波瀾的日子裡,我與它相處得融洽,直到最近它再撲到我身上,我發現它的力氣比以往大了許多後,才驚覺它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圓圓的小東西。它的毛平滑柔軟,從前的稚氣不見了,眼裡盡是少女的溫柔嫻靜。原來它融入我的生活也好幾年了。
一個月前,母親說泰國阿姨可能要離開馬來西亞去其他地方謀生了。
那阿興怎麼辦?
母親說若真到離開那天,阿興會被帶去泰國,由阿姨的母親照顧。我知道阿興從來不屬於我家,更不屬於我,我與它不過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但知道阿興要離開的那一刻,心中的悵然若失仍是使我無法言語。也不能多說什麼。
最近很少看見阿興,阿姨不在家,它便乖乖呆在屋內,也不亂叫,就這麼等著阿姨回來。它早已褪去以往的稚嫩淘氣,養了一身安靜閒適。偶爾幸運碰見它,它仍一如既往來到我身邊望著我,活蹦亂跳被慢悠步履取而代之。
這幾天我常在夜晚時分從屋裡望出去,阿興那一身棕色的皮毛在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有時月光褪去,阿興獨自站在小路旁,姿態優雅得不許任何事物驚擾她。黃澄澄的路燈光打在阿興身上,她是多麼美,多麼迷人。她望著我的眼神猶如老朋友在低語,彷彿有話要說,而我也有話要對她說——
即使她要離開,也永是我第一位狗狗好友,感謝她撫平了我內心的恐懼,給我的生命注入別樣的快樂,無論將來如何,與她的初遇,一世恍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