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臉書時讀到一則新聞。美國紐約前些時候給腦死亡病人進行的基因改造豬腎臟移植試驗手術成功了。這無疑是一項醫學突破,想來加以完善以後就能解決許多問題。

說到人體器官的「短缺問題」,我就想起石黑一雄長篇科幻小說《莫失莫忘》(Never Let Me Go)。故事圍繞著為“捐獻”器官而生的克隆人展開,進而探索人性的微妙、自私、脆弱與矛盾。這是我今年讀過的最揪心、最赤裸、最可怕的其中一部小說。但既說動物器官移植可行,我有生之年應該不必見證《莫失莫忘》式的悲劇。

這則新聞還令我想起華人最愛說的「以形補形」。

大概因為蔬食主義盛行,近年已經很少聽人提起以吃動物內臟補形的說法。最常見的大多是吃與人體器官相似的蔬果來滋補或補充該器官的不足。譬如番茄養心、紅腎豆養腎、生薑養胃、芹菜健骨、藍莓補眼、核桃補腦......隨意Google一下就可找到許多相關養生之道。

在我小時候,補腦的食療就是吃豬腦。不單戲裡是這樣演,就連母親那時候最常光顧的豬肉檔老闆娘也這樣說,還身體力行地定時給她幾個孩子烹煮天麻燉豬腦、香菇豬腦蒸蛋、當歸豬腦湯等以豬腦為君的滋補料理,為的就是讓孩子能夠名列前茅。她幾個孩子也很爭氣,據說個個國外留學,各有一番成就。也許豬腦食補真有效?

但那時候的我總覺得以豬腦補形非常荒謬矛盾。

我家一向說粵語。家中一些長輩罵人笨的時候最興說“人頭豬腦”和“豬嘜”。久而久之,我也就認定豬是最愚笨的動物,所以只能是任人宰割的俎上之肉;雖然豬粉色可愛,雖然我當時就認為叉燒和燒肉是人間一絕。將這段往事寫了出來,我猛然發現自己打小已非善類。七、八歲很該性本善,但我已經生出這樣極冷血矛盾的想法。

如此,我一直認為讓人吃豬腦是一項非常惡毒的詛咒。

同年年終大考前夕,小姑姑給我溫習功課的時候問起我對那年考試總平均分數的把握,我正要說起老師給立下的90分目標時,母親就笑說要給燉豬腦湯。我聽了是又驚又怒又委屈,一方面不明白母親為何要在緊要時刻詛咒我,一方面恨極了母親的玩笑態度。畢竟於當時的我而言,年終大考就是關乎自身榮辱的人生大事。我無法壓抑心中的憤怒,衝口而出:“媽!你幹嘛要陷害我?吃豬腦會變笨耶!”母親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大笑:“誰告訴你吃豬腦會變笨?以形補形,會變聰明才對!”

而我始終不吃豬腦,堅信那會讓自己染上豬的基因和智商。

直到有一年,我終於忍不住再問母親:“不是說豬很笨嗎?為什麼吃豬腦會變聰明?”母親還是她一貫的半認真半玩笑:“豬是最聰明的。就是知道自己早晚都是死,所以乾脆什麼都不做,吃飽睡飽就算。何必像牛馬羊那樣勞碌一生。”

二十年過去,看著豬腎替代人腎的新聞,想起這段“豬腦詛咒”的往事。覺得好笑之餘,更恨自己笨,始終沒有豬看穿人生虛無本質的徹底了悟。所謂的熱愛文學,我讀再多川端康成也只有惘然。

回顧自己從前的不知所謂,正正應了《紅樓夢》裡甄士隱作的那句——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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