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金玉滿堂
主題：豐影足食

碼字碼累了，總是會下意識地打開筆電，懶洋洋的播放著一些看了 N 次以上的老電影，偶爾看得下去便繼續看，就算看不下去也沒關系，至少那光影流動的畫面仍有些許催眠作用。

昨晚，又是一個睜大雙眼的不眠之夜，一如往常，隨機的在連名字都懶得細看，便胡亂放了一部戲，錯有錯著，還就是廿幾年前徐克導演的老片子——「金玉滿堂」，於是即有了以下這篇懷舊文。

是的，此片的主題：美食，愛戀，恩怨情仇，當然從來都是老百姓們的最愛，但綜觀全片，其實更值得欣賞的是演員們那種似家人間的互動，他們的默契，是真的達到了彼此心領神匯的層面。

故事一開始，鏡頭就集中在飾演國家級大廚，名喚廖傑的鍾鎮濤身上。那一幕，他和飾演陸羽樓總廚的龍昆保（趙文卓），在一場比賽裏爭奪第一廚的頭銜，而首一道料理的食材，出乎意料的竟是米飯。

最根本的糧食，卻最是考廚師手藝，其中龍昆保用了人參來隔水蒸飯。照戲裏的說法，這樣米飯會煥發絲絲人參的香味，而另一個廚師廖傑則用了泥巴與荷葉來蒸飯，食材更加大衆，但視覺上卻一點也不輸蝕。

我想，徐大導想要隱喻的，大概就是我們華裔民族對食材貴賤的錯誤觀念，他想說，不是貴的才會美味，天生萬物，必有其長。

而在接下來的劇情裏，特別是高潮對決的來臨之前，廖傑給他妻子做了離別多年後的第一頓飯。沒有珍稀食材，沒有刻意標榜廚藝，幾碟小菜，一碗米飯，靜靜的吃，靜靜的笑，靜靜的溫柔，就這樣一桌小家宴，感動的卻是所有觀衆的心。也許看過這部片的朋友都還會記得，劇中的歹角，就是走進餐廳的那個光頭佬黃榮，他第一次出手挑戰，所做的菜色就是香港隨處可見的「乾炒牛河」。緊接，飾演滿漢樓東家歐兆豐的羅家英隨即信手還擊了一道「咕咾肉（糖醋排骨）」，就這兩道如此平凡的菜色，卻在電影裏變得像魔術般神奇，這難道不是映像藝術的偉大具象嗎？須知當時乃 1995 年，並無所謂的後期數碼加持，當中的每一個畫面，皆全是道具人員、攝影人員與燈光師的心血，因此質感上更爲真實，也更能講出一個貼地親民的好故事。

同時，除了畫面的調控外，徐克在掌控故事鋪陳方面也不愧是一流高手。他把自己最擅長的武俠風格，融進了這麼一部述說中華料理的喜劇片裏，使得整部電影既有賀歲片的人情味，又兼具了武打片的觀賞性。其中由張國榮所飾演的趙港生，在投入滿漢樓拜師學藝之時，像足了楊過被郭靖瞞騙，拜全真道士爲師，吃盡苦頭的編排；再加上途中和袁詠儀所飾演的嘉惠相遇，上演宛若楊過邂逅小龍女，從此命運改寫，廚藝大進的戲碼，以至最後全體同心徵戰滿漢全席擂台賽，左瞧右看，不正就是一群絕世高手的武林大會嗎？

西方人只道華人善武術功夫，殊不知華人的武功也藏於廚房中的方寸之地。刀案之間，內力是視聽嗅觸味五覺，外功是刀章火候調味神髓，武器是尺寸齊全的刀勺砧板鍋具，而秘笈則是從海陸八鮮到家常便飯的烹調手冊。因此滿漢全席雖然道道極品，但在這部戲裏卻處處強調能普羅大衆才叫功力。所以鱘龍魚的魚子醬不敵原汁原味的蜂巢，用天九翅燴煮則比不上用熱油直接生滾。甚乎，最考驗滿漢樓廚師們功力的不系鮑參翅肚，卻是最後用一塊無味豆腐做出的假猴腦，廖傑憑此擊敗了黃榮用羊腦仿製的類猴腦。此舉細究之下其實大有深意：類似傳統拳理常說的「不滯於物，一草一木皆可破敵」，換言之，不管戲裡戲外，故事表達得都是一個意思，即烹飪的真諦並非集天下珍饈燴成一盅，反之就地取材，做出天地四季應有的味道，那興許才是廚者應有的態度，方可稱「藝」。

粉絲可以取代魚翅，豆腐亦可亂真葷食，到了這種階段，用的已不是技巧，乃是剔透的心境。

就像影片的最後一幕，明裡是爲戲中角色辦婚宴，暗裡實則是工作人員貪玩，在臨時搭建出來的滿漢樓裏，給自己擺了一場殺青酒。

當下估計全體台前幕後都到場了，他們對著攝像機舉杯，揮手，丟道具，伴隨著主題曲《漫漫人生路》的響起，鳴謝字幕跑出，這是九十年代的香港電影劇組，美好得直讓人想哭。

編註：《漫漫人生路》鏈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1b3qFxANlc

然而這一切的努力和自省，撇開了廚藝這個全劇的支點，畢竟還不都源自於人與人的牽絆？

寓食於影，有些商業片，它就硬是能夠拍出美好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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