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溫度》
記憶中小時候的很多舊式房子都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的建築。而我居住的村落是少見的能在摩登的年代裡暫時不被時代的鴻溝摧毀的民宅區。聽父親說,在他們小時,政府撥地,並無黑字白紙的文明條規,只說誰先占得哪裡,哪裡就歸誰,地也將歸屬插了旗子的居民。我家正是這種老舊的板屋,屋齡年過五旬,這種老房子如今只能在政府還未拆遷的民宅區裡才能看得見。
孩提時期,不管陽光多炎熱,路上有無車子,母親總是放心讓我與鄰居或同學到街上去戲耍,騎腳車、曬太陽,那時的太陽總是曬不疼皮膚,只有笑得肚子疼的歲月。而今路上的車子越來越多,在車內安分地排隊於車龍中的時間比起舊時也愈加漫長,在歲月無情地沖刷下,長大後的我們必定離天真爛漫遠去,唯在變幻無窮的夢裡才可追溯一二。如今居住的這所老房子,倒成了可追溯所謂天真爛漫的最有利條件了。有用了十幾年的木桌,有從舊家搬到這裡來的老盆栽,有從一開始便存在卻也從未補過的地板裂痕,以及裂痕上我小時經常蹲於旁餵食的螞蟻。
這所老房,陪伴了我十幾個年頭。感傷、憤怒、歡樂、喜慶,許多人與人之間相互交織的情感都在這裡編寫了一頁又一頁的人間故事。大姐和二哥的婚事也是在這裡舉辦的,老房有喜時,我不過是就讀中學的丫頭,婚禮的點滴已模糊,但老房的一股灼熱之氣卻永遠都不能忘記。這種燥熱之氣打從我們一家住進來時便無時無刻地跟隨著我們了。那是有別於陽光底下的熱——
在一塊塊木板的細縫間早晨與午間的光線喜歡光明正大地溜進來轉好幾圈,讓空氣中惴惴不安的塵埃粒粒分明地漂浮著,與溫度完美交融,從早晨的暖直到午後的悶,始終不肯離去。是一種緊貼皮膚的熱,卻又必須常年與之相處。
厚實的木板歷經半個世紀的風吹日曬,仍默無聲息地履行使命。頭頂上的電風扇也沒換過,已殘留下歲月的漬,經常在嘎嘎作響的午間帶給我們意義不大的微風。印像中牆上的漆只刷了一次,就是剛搬進來的那個年頭刷的,而後這種淡藍色便無止境地被時光洗滌,洗去一身的新穎,留下時光老人灰溜溜的腳印。地板最涼快,二哥最喜歡倒頭躺在上面,唯有它在燥熱的日子裡帶給我們微涼的瞬間。
中學時開始發奮的我,經常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學習,一躲就是一個白天,餓了肚子也不知曉。那時大哥常敲我房門,推開門後總是說同一句話——
大熱天的,悶死你,還不開著門。
可我早已與這種燥熱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了,是這間悶熱的小房伴我度過無數個苦讀的光景。
偶爾遇到大雨,老房的燥熱就消失無踪,多了一份清涼。這時母親熬的高湯便是最佳菜餚,白蘿蔔湯、冬瓜湯、排骨湯、番茄湯、魚丸湯、高麗菜湯......在無數個平凡的日子裡,無論老房或悶熱或寒冷,母親的菜餚總是能與它的溫度完美融合。
後來,家裡的每個房間都裝上了冷氣,即使有了冷氣,在悶熱的午後我大多都不開,一是想起北極熊,這個原因令人有些無力,二是我已習慣了與房裡的熱共存,要與它關係和諧,是有其中的相處之道的。個中的道理需要時間去琢磨,與之磨合,才能體會存在於 “熱” 裡頭的平靜與安好。
想必今年農曆新年,老房依舊氣溫高漲,侄兒問了大哥好幾次幾時要搬去新家,他說每次來阿公家拜年總是很熱很熱,去了新家就不熱了。大人聽了總是笑笑。
我不曉得什麼時候即將離開這所老房,但離別那天終將到來,無論何去何從,往後的歲月依然會帶著這份 “熱” 的情懷去過未來的日子,好讓之後的自己在安樂的生命中能久久不忘曾經努力打拼的年紀,不忘與我共度喜樂哀愁的這所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