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老人
題目:《狗媽》

我家是個小村落,要到出入口就得經過一條不算寬敞的泊油路,左右兩旁還長年停放著許多私家車,這樣路就顯得更窄了。這裡沒什麼好風景,若真要說出些特色來,大概就是那棵長在入口處大馬路旁壯實俊朗的大樹。樹下有漆上藍色油漆的桌子和椅子,那裡時常坐滿了許多街坊在話家常。後來這個聚集地又多一個人,她是狗媽。

狗媽是住在我家後巷的一個阿姨。她長得有點兇,嗓子也大,說話時眉頭上總愛緊夾著幾個皺褶,因此我小時候有些畏懼她。狗媽養了只毛很多的黑白狗,她叫它寶貝,常常帶著它到處溜達,還對它說話,大概是狗媽很愛狗的緣故,村里的人於是都這樣叫慣了她。

我沒見過她的丈夫,聽村里人說是去世很久了,留下她和黑白狗,以及我家後巷的那間小屋子。其實她還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我很少看見他們往來。可對於這一家人的記憶,我倒是深刻。

在我幼稚園一年級時,因為被班主任推薦上台表演舞蹈,家裡沒人能幫我化妝,母親就想到了狗媽的二女兒。那是我第一次走進那間小屋子,屋裡的窗戶沒被打開,外邊的陽光只能透過木牆上的一些小縫隙微弱地照射進來。從一條條的光線中,我看見了細微的,輕柔的顆粒狀灰塵在光線裡打滾。屋裡昏暗,可一切擺設確是簡單整潔至極。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狗媽家的色調就這麼深刻地被我記了下來。

讓我進房的是二女兒,當時她二十來歲左右,扎了一個大大的髻,額前散落了一些髮絲。那時我覺得這個女生好漂亮,由她為我化妝,我滿心歡喜。那次化妝後,我便很少再見到狗媽的二女兒。村里人說,二女兒有了未婚夫,不住在這裡了。後來,當我脫下小碎花裙子,換上深藍色的略顯寬鬆的校裙後,我終於看見了狗媽的大女兒。

她時常一身潔白的長裙,一雙那個時候很流行的黑色厚重高筒皮鞋,烏黑的長發及胸,頭髮兩邊塞在耳後,皮膚雪白。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仙女下凡。

其實村里人經常談起狗媽的女兒們,因為她們都長得十分漂亮。但在人們知道了狗媽的兒子娶了個藍眼睛媳婦兒後,關於狗媽孩子們的話題,更是成了村里的頭條。由於娶金發碧眼的媳婦這件事實在是太驚天動地了,村里可是頭一遭發生這種大事,人們聊得更是起勁了。

但這些事並沒有令我興奮,我的日子依舊在腳踏車和鄰家的玩伴中安然無憂地度過。幾年後,深藍色的窄裙子被母親丟棄了,一晃眼海藍色的校服也不再需要被我穿上,村里人的飯後話題也不再是狗媽的孩子們了,日子在變幻無窮的白雲中時刻更替,直到我離開家鄉,到另一座城市求學了好幾年。

那次是學校假期,我回家經過家外那棵大樹時,赫然發現狗媽就坐在樹下的椅子上,她的頭髮都快變白了,我看著她,不由自主放慢腳步。她穿著一件邋遢的白色上衣和一件及膝短褲,坐著時,雙手安詳地放在膝上,眼睛望向前方,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麼。她比以前更黑更老了,她對上我的視線,眼神茫然,然後瞇起眼睛笑。我猜想她認不得我,可她嘴裡卻對我說:“哎長大啦,工作了嗎?” 我支吾地應答著她 “還在讀書” 之類的話,她笑著點頭,我越過她,沒看見她的寶貝。

以後幾天,我看見那個幫我化妝的二女兒一直在路邊撿垃圾,看見垃圾她就撿,再裝進自己準備的垃圾袋裡。憂鬱症使她辭去了工作,也剪去了當初可以紮成髻的長發,母親從村里人口中聽說,她的未婚夫已經結婚了,還生了個女兒。至於狗媽兒子,他從來沒在村里出現過,而大女兒依舊穿著十年前很時髦,如今已過時的黑色厚重高筒皮鞋。我回來了兩個月,見過她一次。

寶貝老了,留下狗媽一個人。

母親跟我說,狗媽時常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村里的人也不怎麼去跟她說話。

後來,在來不及道別的情況下,那棵陪伴了我整整一個童年的大樹因州政府要擴建街道而被砍掉了。光禿禿的空地沒有了漆上藍色油漆的桌子和椅子,也沒有了街坊,沒有了狗媽,只剩下一大堆圍滿了路的路障。

我為此心痛了好一陣子,但我不知道是為了那棵大樹,還是為了狗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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