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配樂師:神思者 S.E.N.S
主題:無量音域

西元1988年,一個精通電子合成樂的男人(深浦昭彥),與一個擅長古典西樂演奏的女人(勝木由佳莉),因為日本NHK公共電視台的特聘,走在了一起,為大型史地紀錄片《海上絲路》錄製原聲配樂。也那一年開始,亞洲New Age音樂三大標桿之一的S.E.N.S(神思者),正式宣佈成立。

S.E.N.S於很多人來說,是一支非常能以聲音來敘說千古興衰的樂團。就像他們的團名一樣,同時間兼具了靈識覺醒(Sense)與天人感應(Cense )這兩重意味。

他們曲風靈動,是因為渴望用心去呼喚祖宗們累積在大家細胞里的遠古記憶。

他們捕抓逝去,是因為渴望以一顆顆音符來向孕育人類的浩瀚天地傳達致敬。

他們就是這樣一雙渾然天成的妙音神思者——所譜下的一篇篇樂章,既是兒時古裝電視劇集里訴說俠骨柔腸的媒介體(特別香港無線電視台TVB),亦是中日諸國為鞏固族群意識而製作的大型紀錄片之磅礡背景,同時間,更是好些里程碑式的經典電影內,負責催動情節的驚艷配樂——故此不管從哪個視角去看待,神思者二人都算得上是近代影視史上不可跳過的濃重一筆,私以為很是值得諸君去關注賞析。

譬如1989年時替侯孝賢導演的封神之作——《悲情城市》創制的同名配樂,那用鈴鼓緩慢開端,類似殯樂的前奏,加上架子鼓、定音鼓、鋼琴、風琴、口風琴、吉他等合成的電音副歌和結尾,只要是稍微有點歷史觀的人們,一閉目聆聽,二戰後亞洲各個歐美日殖民地於新舊勢力交替間的動蕩便已躍然目下。

動蕩,包括片子主要著墨,發生在台灣的二二八事件(1947年),總體言之,昔日才剛從日本手上接管寶島的國民黨政府,因行使公權力過當,致令本省族群民怨沸騰,於是一來二去即激起了大範圍的示威抗爭,並稍晚演變成原居民與新移民的流血衝突和暴力鎮壓。而雷同的狀況亦不僅僅只局限於一隅,彼時全亞細亞的人民幾乎皆逃不過被各股勢力蹂躪的命運,說白了,舊殖民管制的撤出,新本土組織的爭鋒相對會是種種亂像的根源,兼之菁英或軍隊階層長期的紀律敗壞貪污腐化,還有原本就潛藏的,各群體間免不了的文化語言隔閡,甚至打完仗注定引發的嚴重通貨膨脹和糧食匱乏等等問題,想要無風無浪,按理不啻是個天方夜譚。

試想像,君若活在這麼個朝不保夕的陣痛年代,會不會也一樣對當下無所適從如喪考妣,但偶爾午夜夢迴卻也自我安慰遙望未來?該層必然的心緒糾結,神思者藉組合起來音符給了大夥答案。所以他們能憑此奪得威尼斯影展的最佳配樂金獅獎,那絕對叫做一個實至名歸。

另外,他們譜寫的其他作品亦大量被應用在一系列的香港古裝武俠電視劇裡。諸如99年版《雪山飛狐》的插曲為大度盎然的《海之女神》和清新脫俗的《妙音鳥》;古天樂版《乾隆大帝》的背景音樂為淒麗憂鬱的《Sican 祈祝》;97年版《醉打金枝》則配上了豪狀的《迦羅》;乃至94年版《射雕英雄傳》、95年版《神雕俠侶》、96年版《笑傲江湖》、97年版《天龍八部》、01年版《倚天屠龍記》,皆一律重復置入了《Amphora~Jar of the Mediterranean Sea地中海之壺》、《Jambia Dance贊比亞舞曲》、《Sigiriya Lady西吉麗亞女郎》、《The Southern Cross南十字星》、
《Bosporus博魯斯海峽》、《Kagero陽炎》、《Masala Tea Waltz 茶之圓舞曲》、《Happy Arabia 海上綠洲》、《Kyara 伽羅》、《Anton 安敦》、《Palace Memories故宮記憶》、《Time Slip 歲月流逝》、《Treasures 瑰寶》、《Magic Warriors刀馬旦》、《Imperial Vermillion 君臨天下》、《Palace Memories—Sunset 故宮之遲暮》、《Chimes 編鐘》等等擷自《海上絲路三部曲》及《故宮三部曲》裡的曲目來突顯劇情之起承轉合——原因無他,舊日的無線翡翠台習慣花小錢辦大事,不停循環出現的佈景和服化道具是拍攝短板,是以一些哪怕用在最高端電影中仍綽綽有餘的萬能音樂,好比神思者的專輯,即變成了掩蓋破綻的救場利器。

只不過上述的兩大作品集,《海絲》與《故宮》,卻並非是為了港劇這等小打小鬧而生的產物。事實上,它們分別曾是日本放送協會於八九十年代主導的大型文博紀錄片,《故宮の至寶》及《波濤を越えて(跨越波濤)》的專屬主題曲——總數72首配樂,從明永樂到清宣統,從北京九門到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從南歐地中海的遺跡起步,經尼羅河、紅海,阿拉伯海、印度洋、馬六甲海峽、南中國海再洄至中國境內的長江流域,他倆用一顆顆無遠弗屆的音符,詮釋出了每一段相關歷史裡那些文字無法記載的千歲慨嘆,要筆者說,能夠令人自聽覺中便意會太平洋上空一路護佑的海神媽祖,或者故宮裡千年遺恨的香山紅葉,即使不是絕後,也想必一定是空前了。

不同於喜多郎擅長描繪的長河落日,神思者往往更注重於思慕故人。就像是他們的《海上絲路》三部曲一樣,這段另闢蹊徑,打通歐亞非三大陸的水面航道,神思者並沒有將目光駐留在主控交通的巨賈和官軍們身上,反之,因對沿海先民艱難求存的憐憫,他倆把老百姓的希望寄託——媽祖信仰定調成了整部組曲的底色。

那是《海上絲路》譜系的第一首曲子,名字就叫《海神》。

顧名思義,這是一首為了討海人而奏的樂章。

當音符從她和他的指尖裡流出,悠長的節奏就像千年前的海風一樣,催動著一艘艘載滿了茶葉絲綢的貨船走向未知。他們渴望著衣錦還鄉,但在那一天之前卻必須以肉身來抗衡大海的喜怒無常。為了平安到達彼岸,他們別無選擇的必須在有如「伽羅」之舞的巨浪上控帆,他們渾身濕透,手掌也就過度拉扯繩索變得血肉模糊,可眼前的漩渦就近在咫尺,無論使出再多的力氣,小小的船舶依舊無動於衷。此刻,最後一點支撐著他們意志的便唯有信仰,而當所有人都在心裡共同呼喚著那救苦救難的海神「媽祖」之名時,他們突然發現眼前的惡濤竟已不再洶湧,取其代之的,是一團籠罩著船身的祥和光芒,及一雙輕輕把船托起的少女手掌。

這是水手們的臨終幻覺?還是對天後娘娘的祈求已然應驗?

晨光中,所有的苦難都會歸於平靜,就像樂章的終點落幕之處,一縷餘音漸行漸遠,虛空中,我徬彿看見了一艘南宋帆船正緩緩返航北方。

那裡有剌桐港,那裡有臨安城,那裡是一切神思的肇始,也是聲音(Sound)、大地(Earth)、自然(Nature)和靈魂(Spirit),所謂S.E.N.S的究極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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