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鯨落——八十年諸佛龍象》
記錄片名：鯨落英國海 Operation Whale
主題：無垠鯨落——八十年諸佛龍象
很多時候，好些製作嚴謹或主題宏大的紀錄片，無論其哲思面或故事性，就觀賞經驗而言之，實則丁點都不亞於一部精心編劇的好電影。特別是直接借鏡大自然風物，讓萬千生命直接本色演出的一類故事，於我而言，某程度上要比人為戲碼更能延伸反思。
譬如今天要介紹給大家的，由動物星球頻道（Animal Planet）出資拍攝，專門講述龐然巨獸「鯨」之「消亡」，取名《鯨落英國海 Operation Whale》的科普紀錄片，便是這麼一齣看罷會引人從新審視「生死」法則的佳作。
那一天是4月11日，在英國北海又是平靜的一日。這樣的好天氣很適合駕船去欣賞落日餘暉。但彼時動物星球的攝制組員門可沒這閒心，因為他們正要將一頭意外死亡的大翅鯨沈入凱爾特海灣深水區，以模擬鯨魚死後緩緩墜落，並最終錄製下牠形成一個獨立生態系統的過程。
所謂萬物生死有時，長則千歲，似象龜，短則一瞬，似蜉蝣，那都是大自然全體物種的既有宿命。
這是一切有機體所無法逾越的循環，更是一切有機體傳承繁衍的唯一途徑。而在我活著有限的經歷裡，曾經看過最唯美，也最浩瀚的「死亡」，它被記錄在了此部片子裡，它的名字叫做「鯨落」。
鯨落，Whale Fall，顧名思義，說的是鯨豚類動物在亡故後，停止浮動向海床下墜的沈沒過程。
倘若就只像人類一樣的腐朽逝去，它概不至於被我們千古傳唱。可鯨魚的離開，卻並非如此一了百了，根據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的數據顯示，一棵大樹倒下後，會被蜂擁來到的微生物分解，成為土地養料的一部分。這鯨魚亦然，當它選定海域，悄然赴死的一刻，也會創造出一個複雜的、好比基督教「創世紀」般的生態奇蹟。
是的，您沒聽錯，鯨魚的死，是能夠間接開闢出一個新造之生物場的。
所謂鯨豚，最大的成年藍鯨體長可達三十公尺，重約一百五十公噸，最小的侏儒抹香鯨，也有兩百七十公分長，兩百八十公斤重。
若個巨物，在牠停止呼吸的剎那，屍身即會負重下潛。這是一個動作很緩慢，幾乎深至一千公尺，耗時約需整日的黃泉長路。
能想像嗎？一頭鯨在無垠大海中默默的墜落，先是水面上盤旋著的黑脊鴉會結隊啄食皮層，跟著青鯊群復接力啃咬，之間臨近彌留的鯨魚將逐漸失去目耳鼻舌身意，再來環繞此身的環境則緊隨深度慢慢去溫、去色、去影、去聲、去光、去達一切寂靜，突兀，牠又於深淵盡處揚起了百萬年前的劫灰餘燼，在此，一段遠古記憶終將被喚醒。
那是個寒冷，黑暗兼極度貧瘠的荒蕪結界，餓了不知多久的食腐動物們，包括睡鯊、盲鰻、或端足目甲殼蝦等等，牠們徐徐游到鯨身旁，當確定了安全無誤，即開始拆解鯨屍，直到百分之九十的柔軟組織被進食汰禁，第一批饕客逐漸漸退去。此時，一群在邊上等待了好幾年，目屬無脊椎類與多毛綱的小東西，牠們悄悄的，趁間隙粉墨登場。
大約二十四個月左右吧，這群小東西會把剩餘的殘留物也消滅掉，然後再將貌似廢墟的鯨骨，留給比牠們更微小的小弟——大量的水生細菌去做後續處理。
言及細菌，牠們或是地球上最稱職的環保主義者，竟以鯨骨中的脂和油為食，並將之轉變成對整個生態系統皆十分關鍵的「硫化氫」。怎麼說呢，硫化氫就譬如一台核能發電機，它可提供有機能源予海床，縱使恆久籠罩著黑暗，相關區域亦能自行製造養分，令微生物蓬勃滋生，給鱗甲蠕蟲們準備好盛宴。等諸多小東西都長肥了，深海層的魚蝦同會聚集過來覓食，至此，鯨骨四周，在五十到一百年裡面，皆會是個穩定的食物鏈，是我們肉眼雖看不見，卻足夠抓緊泥沙，鞏固片段海基的生命樂園。
對於類似景況，美國生態哲學家Gary Snyder就其作品《禪定荒野》中，有非常詩意的佛性詮釋。
他說：
「鯨落海底，哺暗界眾生十之百年」
牠生於大洋，歸於大洋，反哺大洋，牠以肉身化血食供養萬物，逝時「一鯨落，法界開」，這與盤古目為日月，髭為星辰，眉為斗樞，竅為九州的壯舉何其相似？
願將最後的慈悲，送予養育自己的地球母親，有謂之「栩死如生」——區區認為，不管是電影《Free Willy》中與孩子心有靈犀的虎鯨，還是《聖經》裡奉神命吞掉先知約拿的大魚，抑或《白鯨記》裡護衛族群的莫比狄克，假以眾生平等論的話——
每一頭鯨，都堪稱天使。
每一頭鯨，都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