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智能手機還沒盛行時,我與家人總愛擠在小小的客廳追看電視劇。港劇很流行,從小到大我身邊都沒人講廣東話,但我卻能聽能講,這全靠看港劇學來。

除了港劇,我與家人也曾是瓊瑤迷。在連光碟都還沒出現的年代裡,長方形的黑色錄影帶承載了許多人於生命某個階段的美好記憶。快樂或悲傷,錄影帶都適合存在。快樂時,趕緊快樂地看幾集戲;悲傷時,也得趕緊看幾集戲調解心情。

有一次,父親日落之前到店舖租借了四集的瓊瑤劇,回家後一家人很快便看完了,父親隨即又在夜空下騎摩托車到店舖一口氣租借了十多個錄影帶。這種為了看戲而在太陽與月光下來回馳騁的日子,如今成了雨後高樓下一灘積水中的倒影,繽紛而朦朧。

忘了是哪一年,錄影帶被快進的社會步調沖刷於歲月長河中,錄影帶伴我度過了悠閒的童年後便悄無聲息地向世界道別,取而代之的是光滑而閃亮的碟子。

錄影帶踏實,只要不傷害裡頭的帶子,怎麼存放都沒問題。光碟則嬌氣,光滑閃亮的那一面不能刮傷,否則看戲時便會出現卡殼的情況。

但這並不影響我們一家子看戲,日常的夜晚、週末、假期,一家人還是其樂融融地追劇。有時會一起討論劇情,有時會一起熬夜看戲。窄小的空間裡,擁擠著彼此的氣息。那時屋子較小,天熱一起喝冰水,天涼一起蓋被子,我們看得見彼此的表情,甚至是彼此的感受都能極快察覺,這是在智能手機出現後逐漸遠去的一件事。

父親比母親更早擁有智能手機,父親在外工作,有手機比較方便,母親較多在家,開始時她還不希望擁有智能手機,總覺得這個小東西很麻煩很難操作。直到她的朋友群裡用手機的人越來越多,直到她無法細看朋友口中五花八門的訊息,我才發現到她在這個年代裡趕不上日新月異這種節奏的孤單。

於是在兩年前,母親也手握智能手機,學著如何與朋友用交友軟體聊天,有時分享菜譜,有時分享美食,有時滑到一些簡單體操,便和父親在不得外出的日子裡隨著節拍活動筋骨。夜晚時,一家子在客廳裡吹風扇,坐著、躺著、趴著,大部分時候每個人都在滑手機。母親很愛在滑到有趣的新聞或影片時過來搭話,笑說這隻貓很可愛、這個茶可以明目、這樣拍打身體可使血液循環......有時她得到的回應是兩聲“嗯嗯”,有時我想起什麼,就會跟著她看兩眼。

生活越來越忙,有時我低頭看手機也是在工作,以至於不記得時間仍然流逝得很快,甚至比以往更快,所以會忘了留下一些時間陪伴她。

父親最近迷上了觀看禽鳥的紀錄片,鳥鳴聲在家裡此起彼落,他偶爾與我分享雌鳥如何餵食幼鳥,幼鳥如何張嘴討食。母親經常聽老歌,周旋、鄧麗君、許冠傑、聽著也幾乎能讓人掉了牙的老旋律經常在空氣裡百無聊賴地跳躍,使老屋子瀰漫著一股流動於光線中的平和氣息。

如今錄影帶和光碟已成歷史,家裡養成了低頭看世界的習慣。這是時代更迭下的無奈,我們渴望獲取眼神的溫暖、言語的撫慰,卻不得已成為這個時代極度無奈的象徵。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好不容易稍微跟上社會的腳步,父親和母親也能自己操作手裡的手機了,雖有時談話少些,但記憶中的安詳與愜意在他們忙碌了大半輩子後總算回歸於年邁生活。

消逝的錄影帶是一個年代的載體,光碟始終替代不了它,而從前一家子擁擠於老房的記憶也是時間沖刷不掉的溫存,即便世界的節奏一再被快轉,家外那棵老樹的年輪又多幾圈,這種流淌於骨子裡的溫情最是不會被乘風前去的時代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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