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十三歲開始寫作。那時學校不允許學生帶金庸,認為這是導致學生不專心上課的原因之一。其實我不愛看武俠小說,因此能不能帶金庸對我來說沒什麼影響。校園的文學風氣低迷,在那個教室窗外總是閃爍著金黃色彩的年代,頭頂嘎吱嘎吱作響的電風扇給燥熱的空間增添了沉悶的氣息,甭說文學,任何一本書都使人提不起勁。

我常常為此感到惋惜,若那時我能早點遇到教會我讀懂張愛玲或勃朗特姐妹的老師,我定能更早接觸寫作。

雖說十三歲便寫了我的第一部小說,但那是非常狗血的言情小說。除了閱讀無數次的西遊記,便是一堆言情小說陪我度過了一半的青春時光。我的第一部小說出師不利,投稿後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後來網絡小說逐漸崛起,我索性在學校假期時每天至少寫一千餘字,假期即將結束後,第二部小說也就誕生了。

我把它投稿至一個專門刊登網絡小說的網站,依稀記得叫做“小說網”,我投了一半的稿,需等待審核,那時也不知要等多久,我就這樣把已投出的一半的稿放著兩個星期不理會了。直到我再打開這個網站檢查時,發現那一半的小說早已發布,還有四五百個贊,以及百多條的留言,大多是催稿和謾罵,說我沒有品德,稿寫了一半就不續刊。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在網絡上刊載小說的奇妙經歷。因為迴響不錯,我又給這部小說寫了另兩部的續集,其實我本打算共寫四部,但一年寫一部的時光在少年時代的光影裡匆匆流去了。隨之,我迎來了高中生涯,不再不學無術,還換了一個班級,交了新的朋友,開始把許多時間投入課本及作業中,與書上螞蟻般的字磨蹭,而且思想上的變化也使我再寫不出言情故事,因此第四部就這樣不了了之。

很多年以後,那個小說網關閉了。我本以為青春的腳印也將就此淡去,但後來我曾上網搜尋那個時候所用的筆名,竟還能在很多不同的小說網站上看見我曾寫過的那三部小說,雖是被盜用,但我也不在意了。那是我生命裡磨滅不去的一抹印記,神奇而有趣。

我第一個認真閱讀的作家是三毛。就讀中四那年,學校來了一個書商,給了學生優惠,十塊錢可以在書單上挑選三本書,我買了,其中一本是三毛的《鬧學記》。我還不了解荷西於她而言有多重要,也還不了解加納利群島於她而言有多珍貴,還沒認識到巔峰時期的三毛,我便接觸了因失去荷西而鬱鬱寡歡的她。可是我依然被她筆下的教室和來自各個國籍的朋友深深吸引。她營造的校園遊樂場歡樂而憂鬱,感人而失落,她努力振作,卻還是讓人看見了她的隱忍。

於是,我看了八次的《鬧學記》。之後,我開始收藏三毛的書籍,從敘述少年愁緒的《雨季不再來》,到巔峰之作《撒哈拉的沙漠》,再到《我的寶貝》、《溫柔的夜》...... 我把她的作品都補齊了,甚至連她回台以後到校園演講的光碟都聽了一遍。

第一次聽見三毛溫柔而細膩的聲音時,我非常意外,這與身著一襲紅裙飄蕩於滾滾沙漠中的她不相符,也與一頭蓬鬆長發蹲在街邊叼著煙的她不一樣,我難以想像,耳邊如此好聽動人的聲音竟是屬於她。

言情小說之後,三毛便是陪伴我度過剩余青春歲月的人。無論晴天雨天,晨起晨落,我的手邊總是有一本三毛。

後來去了大學,我的世界不再只有三毛了。我認識了張愛玲、巴金、米蘭·昆德拉、卡繆、馬爾克斯、紅樓夢......淒美的愛情、歷史的傷痛、人性的直擊、家族興旺的悲劇......每讀一本文學作品,便又讓我再次覺得自己真是太遲接觸到這些故事。

即便如此,我雖陶醉於其他故事,可三毛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無人能撼動,於我而言,她不僅陪伴了我的青春,還讓我體會到許許多多人性的美好。

我曾任教的學校,也不讓學生攜帶金庸和《紅樓夢》,訓導主任沒收了學生帶的金庸,學生委屈地跑去找班導師說,金庸不能帶,那還能帶什麼書?

那一刻,我心裡感到了一陣很深的悲哀。

校方的意思是不知這種書對學生的影響是好是壞,我和其他同事曾在會議上嘗試向學校高層解釋,這些書是大作品,是經典,只要不上課時偷看書,有何不可帶。後來每回跟同事談起此事,我都會想到三毛上學時期也曾在教室內偷看《紅樓夢》。

我想,愛讀書的人心裡都有一塊樂園,只要拿起心愛的書本閱讀,這塊樂園便會在心底開滿花。

有好一陣子,我不閱讀了,那些曾被我視如珍寶的書都擱置於生活裡的某個角落,忙碌早淹沒了心中的樂園。然而花落後總有再花開之時,只要堅守這塊淨土,在遺忘了生命中的某些事時重新拿起書閱讀,依然能在這座小樂園中感受到花開的美及動人,而這種美,這種動人的時刻,只有沉醉於那些故事中時才能細細品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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