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老人
題目:《住在雲裡的阿姨》

初次見到她時,是搬來我現在居住的這條巷口後不久,她的臉上抹著一圈粉,配上她耳際的幾撮銀絲,看上去粉嫩粉嫩的,感覺是個愛乾淨的阿姨,衣著也總是落落大方的——有領口的素色花紋上衣,以及一襲直筒的深色長褲。

這種裝扮在我讀幼兒園時非常流行,那時的班主任就是這麼穿的。

我叫她雲姨,她是個獨居老人,後來跟新搬來這裡的母親熟絡後,便向母親說起了她的故事。她的丈夫很早就過世了,留下她與前妻的幾個子女,現在她居住的這個小板屋,是丈夫給她留下的,子女們每個月都會給她家用,偶爾還會來看看她,日子過得倒是不錯,但人總是會寂寞,尤其是當摯愛不在身邊時。

雲姨時常來我家串門子,偶爾遇到在村外賣糖水的阿姨也正好來找母親嗑瓜子時,三個女人就這樣在我家飯桌上時而大笑時而低聲傾訴,用戲劇化的神情描摹著她們生命中過去的經歷,上演著一幕只有一個場景的舞台劇,精彩極了。

第一年認識我們家後,雲姨便開始在農曆新年時給我送紅包,大哥大姐二哥沒有,只有我有。起初母親還會推搪,她覺得不好意思拿,也認為我不該拿,可云姨始終會把對折一半的紅包塞進我手里後便瀟灑地轉身離去,留下那一襲筆挺的背影。大年初一的雲姨身著款式相近而顏色稍微喜慶的絲質襯衫,仍與平日無太大差異,可我真覺得云姨很時尚。

此後每年新年,我的壓歲錢裡總是有一封對折的紅包。

她時常一人撐著花傘走到遙遠的村外去吃早午晚點。偶爾我從外頭回來,在村子路口碰見她,要順道載她一同回家,她總是回拒。她手上牢牢握著的那把花傘也熱情地拒絕著我。大朵大朵的鮮豔印花反射在我臉上的那刻,雲姨彷彿又年輕了幾歲。

有一年,父親母親去旅行,也邀約了母親的閨蜜——雲姨、糖水姨一同去。回來後母親不斷催我把父親手機裡所拍的旅遊照存入電腦裡讓她細細篩選,然後打印幾張照片出來送給兩位阿姨。

那時,手握著 4R 尺寸照片的母親,笑瞇瞇地看著相里人,然後快步走出屋外把歡愉給阿姨們捎去。這種平靜如流水般的小日子,都在阿姨們與母親慢悠悠的節奏中自然地堆砌了起來。她們不過於親密,但樂於分享,並且相互關懷。有時我倒十分感謝阿姨們的出現,她們讓我的家變得更有生氣。

週末侄女侄兒來我家玩,他們總愛跑到雲姨家外去看貓。雲姨時常餵養流浪貓,家的院子里外都能看見許多大貓與小貓,久了便成了貓咪們的聚集地。雲姨不來我家串門子或不到處逛時,她身邊還有喵喵聲的圍繞。

時間不滯留,但人與日子會一直這樣溫暖地相互配合下去。那時我認為肯定是這樣。

一個工作日的午後,我一如既往驅車返家,滿臉疲倦。母親見到我,毫無預警地向我說了一句話——

雲姨走了。

我反复確認了幾回,才完全理解 “走了” 的意思。母親說,雲姨不久前才說自己渾身不舒服,胃口不好,食不下嚥。我忘了雲姨是否看了醫生。是村里人好幾天不見雲姨後,隔壁的泰國阿姨前去敲雲姨家的門,見毫無動靜,才打電話給她的子女,他們來到時雲姨已過世。母親沒去雲姨的喪禮,她說她不認識雲姨的子女們,去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托朋友給了白金。

我想,母親不去不過是想把悲傷盡可能地淡化。

如今小板屋依舊平靜地呆在我家旁,但貓咪不再來了。侄女問我貓去了哪裡,我說應該是去雲裡了。

小姑,為什麼要去雲裡?

其實我不曉得雲姨的名字怎麼寫,她的出現於我而言輕柔而轉瞬間,她一離開,過去幾年的一封封紅包也霎時飄渺起來。我一直認為人與日子不會輕易發生變化,殊不知變化無處不在。雲姨的離去不會讓人悲傷大哭,但那幾年積存下來的紅包摺痕在心頭中永遠都無法抹平。我想雲姨定如其名——自由、獨立、善良,住在溫柔的雲裡最合適不過,一如塗抹在她臉上的那圈香粉,嫩嫩的,漂亮的,足夠讓人記得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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