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附近都是儼然的家家戶戶,隔壁家播放哪出好戲,哪首經典老歌,高談闊論聲,炒菜聲,甚至洗澡的沖水聲,彼此都能聽得見。

在我還上著幼兒園時,母親和一位鄰居阿姨接了幫賣飯小販切菜的活兒。每天一大清早,家的院子便傳來咚咚咚的刀與砧板碰撞聲,而屋簷上的小麻雀也不膽小不怕人,總是在咚咚咚的切菜聲中尋得適宜的縫隙,如伴奏般鳴於其中,十分歡樂。有時三五隻,有時還呼朋喚友,來得更多些,也從無人去驚擾它們,任由它們為早晨的神清氣爽肆意歡鳴。

這些聲音便是我的鬧鐘,每天如是。從母親那塊老舊的砧板間傳出的聲音沉而穩,而麻雀的鳴叫細而長,這些聲音不曾在我童年時的早晨床邊缺席過,使我懶散的睡意經常得以很快地消散於房間牆隅。

午間放學回家,潘美辰的歌一定會準時傳來,是隔壁家播放的,我聽不懂歌詞,但旋律朗朗上口。再大一些時,我才發現原來姐姐也愛聽潘美辰,家裡開始有卡帶後,潘美辰的聲音便經常在我家響起。悶熱的空氣搭配憂傷的詞曲,這種溫柔和悲傷特別易撥動心弦。我聽不明白歌詞,也無法理解其中深意和情感,但聽久了也就會跟著哼一兩句,稚氣的聲音哼不出情歌的韻味,但哼歌解了我小時於閒暇時的百無聊賴。

晚飯時間,各戶家會傳來各種電視劇的對白聲。較常聽見的是港劇裡的對白,一定是無線電視台的戲,那時歐陽震華、陶大宇、郭可盈、陳慧珊正大紅大紫,站在家的院外擺弄花草或坐在父親的摩托車上自娛自樂時,這些港劇對白便伴著我度過晚飯後的娛樂時光。幾乎每家都以電視配飯吃,專注得很,無太多的人聲嘈雜,加上那時家的院子很窄,頭上的月光灑落各戶家庭,在安靜的月光下,那些電視台詞變得格外清晰,在朦朧的夜晚裡突兀地表演著。

有時不是熟悉的港劇,而是情緒比較躁動的八點檔,閩南話的古味立刻給夜添上另一番風味,有時是戲中人在吵架,有時戲中人說了幾句押韻的閩南諺語,這都使我覺得有趣極了。

戲中人不吵架時,偶爾也會聽見看戲人的爭執。那是我最不喜歡的聲音,人的語氣頗差,你一言我一語,來往著相互回嘴,聽著真心煩。聽見這些爭吵聲時,我便會希望家有隔音,阻隔開世間不美好的聲音。

最令人高興的便是年關將近時,新年歌曲於家家戶戶響起,即使家不播放,也可以聽見節日氛圍濃厚的旋律,各戶家庭彷彿深怕自己的新年歌開得小了,競相把聲量調高,這種熱鬧的現像如今是很難見得到了。

青春的好光景逐漸在溫和的風中飄然而去,而隔壁開始多了幾把孩子的聲音,孩子逐漸長大,新年歌也不常播了,但隔壁家有個孩子特別愛唱歌。各種的新年歌都被他唱遍了,稚嫩的歌聲五音不全,嘹亮得很,聽著也不令人難受,反倒很可愛。這很像小時候的我,那時我也愛這樣哼歌,隔壁鄰居們都用耐心來包容著小小的我,讓我想唱歌的情感可以隨時抒發,而今我也該這樣包容隔壁的那個小朋友,讓他在這條小村里能隨心所欲高歌。

記得有一年,家的後面搬來了新的鄰居。是個中年阿姨,她不唱歌,但她愛聽歌,只愛聽新年歌。清晨五時左右起身梳洗準備上班時,我經常聽見從她那戶傳來的老舊新年歌,是周旋的聲音。有時凌晨三四點起床上個茅廁,這種聽著彷彿很是悠遠的新年老歌早已在靜謐的深夜裡播放著,有種詭異的喜感。

後來阿姨很少這樣播放新年歌了,她有了新的嗜好,那就是經常站在我家院旁透過串串鐵支的籬笆看我家院裡的花。

長越大,我越不愛嘈雜,對聲音也越發敏感,些許響動便會使我不快活,但這些記憶中的聲音卻是極其美好的,它涵蓋著村里的理解、包容及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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