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眠夜》
又是一個無眠夜。
昨天一口氣讀完了太宰治的《斜陽》。我有個挺古怪的閱讀習慣。但凡遇上了一個特別喜歡的作家,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來了解他,期盼自己能夠讀懂他的名字之餘,還能產生情感上的共鳴。故此,在讀好太宰的其他作品以前,我決不會貿然翻開《人間失格》。
閱讀太宰是件痛快與痛苦交織的事。痛快在於他下筆的不留情面,總是狠狠地撕破最後一塊遮羞布,將這世間所有想像得到的和想像不到的虛偽、諂媚與無情都攤在讀者眼前。痛苦則在於他文筆中的細膩情感,精準無比地直擊讀者靈魂至深至脆弱處,像是跌入一個私人歷史迴廊,曾經的支離破碎一一重現,所有歷盡艱辛才勉強忘卻的痛都得重新經歷一次。
《斜陽》最錐心的不是時代變遷和家族沒落,而是天地之大竟無處安身的絕望與徬徨。此時此刻,我聽著屋外雨水打在屋簷上的淅淅瀝瀝聲,身體像是破了個洞般涼飄飄的。我想,這場雨怕是要把天和地都給縫合起來了。
這種涼飄飄的感覺並不陌生,我小學的時候就經常有這種感覺。
我小學有五年多的時間上的都是午班一一烈日當空的時候上學,夕陽西下的時候下學。頭幾年還未開始搭校車,每天都由我父親負責接送。父親那時候因公事忙碌,常常因為需要加班而無法準時到學校接我。黃昏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天從粉紅轉到微黃,再從微黃轉到微暗只不過是幾頁書之間的事。我上一刻還在齊天大聖的七十二變裡目不暇給,下一刻才剛抬頭就見天已微暗,籃球場的熱鬧已消無聲息。
小時候看什麼都覺得特別大,一片僅足以供小學生耍樂的籃球場竟就看成了蒼穹大地,見四處無人便覺自己就像是個被遺忘、被棄絕、有家歸不得的落寞人。
從那以後我怕極了等待、怕極了孤獨、也怕極了熱鬧。
等待都是毫無止境且虛無縹緲的。很多時候只為等一個人,或是等一件事,等著等著就耗去大半年,過著過著就徒留飯冷茶涼。這樣的等待總伴隨著孤獨。很多朋友總問我怎麼在那麼小的時候就開始沉迷故事書。其實能夠玩耍的話,誰不愛玩耍?能夠花團錦簇的話,谁愿當葬花癡人?我十分羨慕凡事皆能兩眼一抹黑的人,某程度上來說,那竟是一種福氣。
至於熱鬧,就像黛玉說的: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
其實群體熱鬧總免不了要有人遭忽視。只是人人都忙著熱鬧,哪裡還願意去記起被遺忘的人的孤單慘淒?
就像是那年那時的籃球場。昔日同窗所記得的都是歡天喜地的鬧熱嬉笑;而我,至今所記得的都是將暗的天色、靜得聽得見落葉的咻咻聲的無人籃球場,還有微胖校工同情又不耐的複雜眼神。
深夜近凌晨的天氣都是冷颼颼的,一如那年的靜悄傍晚。
時間是凌晨三點半,雨停了,天也更涼了……又是一個無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