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幾天前,父親在個人面書發了則名為《小雪》的貼文。

古人依據天體運行與氣候轉變制定了廿四節氣。農耕文化深深地影響著一代代人的衣食住行。父親事農多年,望天打卦已成常態,故此對天氣變換最是敏感。土中一點溼氣、地上一片枯葉、盆裡一隻幼蟲、一沙一石、一樹一花,俱是線索。

父親曾說季節轉換是件極有趣的事。春季嬌俏而夏季繁華。秋季雖蕭瑟,但植物像是感受到嚴寒的來臨,竭盡全力爭取最後一絲華麗。本系配角的綠葉染成豔麗的金黃與濃烈的火紅,交錯成一支屬於大自然的天鵝之歌(swan song)。

進入冬季,萬籟俱寂。千山萬徑鳥獸俱絕,植物褪去花葉,獨剩槁木。一如黃公望的《九峰雪霽圖》,以墨色渲染出天空水壑來反襯雪山的瑩白純淨,雪山雪地裡全是以黑點與黑線構出的寒林。

可當真只剩下死寂嗎?留心一看,畫中醒目的一點一線全是生命的痕跡,於荒蕪的寒天白雪中忍耐求存。再有歲寒三友傲立風雪,臨寒不落葉,獨天下而春。如此盛景,蒼茫大地豈能僅是死寂?

幼時讀《鏡花緣》,印象最深刻的是武后酒醉,諭令百花齊放。彼時偏逢百花仙子忙著與麻姑對弈,未曾領旨,以至於群芳無主,紛紛擅自盛開,就連貴為百花之王的牡丹亦在烈火烤炙下綻放。最終牡丹因開罪了武后而被貶洛陽,百花仙子與群芳亦因擾亂花期而淪落凡間。可見 “萬物有時” 是一條不能因一己私慾而打破的定律。

天氣稍霽,父親繼續蒔花弄草,為前院鳥餐廳底下的水缸添上幾株浮萍。

忘了曾在哪讀過,《關雎》所說的荇菜是浮萍的一種。谷歌一下,其實不然。單看水面,二者皆是片片芳菲,看似只能隨波逐流地伴著漣漪蕩漾;但荇菜的枝莖於水中匍匐生長,紮根土中;浮萍雖也有根,卻僅僅飄於水中。難怪荇菜成了十五國風之首,而浮萍卻予人一種飄搖無依的凋零之感。

忽然想起杜工部那句 “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

中學時總覺杜詩的底色是悲涼。要麼是 “花濺淚,鳥驚心” 的國仇家恨;要麼是 “酒肉臭,凍死骨” 的社會現實。浣花溪雖美,但想到老杜的坎坷一生,再配上那句詩,難免哀嘆。

年前因上網課而重溫杜詩,深深折服於杜的寬廣胸懷。屋漏床濕,他不怨不艾,反倒冀望天下貧寒子弟能有瓦遮頭,無懼風雨。如此奇人,又豈會因自憐身世而鬱鬱難安?

若說人受困於日月,命運如浮萍。那日月星辰與天地蒼穹又何嘗不是受困於宇宙之中,遵守著造物主設下的定律斗轉星移,四時更替?而人類,雖貴為萬物之靈,但在宇宙的浩瀚無垠面前,也只能依照四時變換,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與大自然同生共息。

“受困” 於地球赤道,無緣感受大地隨著四季而轉變的脈搏,少了許許多多不一樣的樂趣。所幸萬物均有四季之分。閒時何妨坐看雲卷雲舒,用心傾聽地球心律,靜候春天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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