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對絕大部分相信科學的現代人來說,就純粹是一個尋常的生理現象;對研究心理學的學者來說,是可以幫助人們進一步探索自我內心世界的一個「工具」;對相信玄幻之說的一群來說,是可以用來解析,乃至預知未來禍福的「羅庚」。

然而,「夢」,卻是古今文人墨客最為鍾愛的一個題材。它既真實,又玄幻,可塑性極高。

《紅樓夢》第91回(後四十回確實狗尾續貂)有一段我私以為浪漫到了極致,堪稱談情說愛最佳典範的對話。

寶玉:任憑若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印。 (世間許多可愛女子,我只欣悅於黛玉你一人。)
黛玉:瓢之漂水,奈何? (你若不能自主,怎麼辦?)
寶玉: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 (我的心由我自己決定,不受旁人左右。)
黛玉:水止珠沉,奈何? (我若死了,怎麼辦?)
寶玉: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 (你若死了,我萬念俱寂,便出家當和尚去!)
黛玉:禪門的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的。 (不可以說假話啊!)
寶玉:有如三寶。 (我今日所言與我待你之情意就如同佛、法、僧般至真,至高無上!)

這是寶玉第一次那麼直白,那麼深情地向黛玉表明心跡,卻也是最後一次了。這樣深情的寶哥哥,如何不讓人心動?

故事的結尾,黛玉淚盡而亡,寶玉雖被設計而娶了寶釵,卻終究意難平,考了科舉,便出家了。

在很多人眼中,我是個十分幸運的孩子。乾淨的家庭背景提供了我良好的教育。雖不若旁人富貴,卻也衣食無憂,不至於為五斗米折腰,更不需要效仿匡衡鑿壁偷光。可是在愛情的路上,我自問並不非常幸運。

幾次的戀愛都因著一些於旁人而言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分手收場。

有很多人不止一次地告訴我,不要過於苛求完美,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肉體上的出軌,一切都是可以原諒的。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若真愛一個人,便要義無反顧地愛到底。情人,更是一種可遇不可求,且至高無上的情懷,更是 William Shakespeare 筆下如詩文般長存的「不朽」。但凡有沾染了一絲自私、畏縮、鬼祟,且易忘、短暫,皆與「情愛」扯不上任何關係。

可是現今這個速食愛情文化無限量渲染的年代裡,還有堪比「三寶」至高無上的真情嗎?

現代人不若古人隱晦內斂,所寫下的故事自然也就不一樣。

王力宏在多年前有一首由陳信宏作詞,靈感來自經典崑曲《牡丹亭》,名為《在梅邊》的歌。

「但穿過千年,愛情不再流行生死相戀。愛是什麼,什麼是愛。接近以後就電,喜歡以後就追,膩了以後就飛。」

更有另一首由張智霖演唱,名為《現代愛情故事》的粵語歌曲。

「現代說永遠已經很傻。隨著那一宵去,火花已消逝,不可能付出一生那麼多。」

多麼赤裸地唱出了現代愛情的模式啊!

愛情的火花一旦消逝,曾經深深相愛的兩個人便頭也不回地離去,轉而尋求另一片火花。然而,有多少人知道,火花,其實都是轉瞬即逝的。

曾經,我也以為我追求的是愛情那漂亮的火花,可是再重讀了《紅樓夢》之後,我竟有了另一番感悟。

懂,其實比單純的愛來得珍貴。

因為懂,寶玉從不怪黛玉鬧脾氣,反而很有耐心地道歉。黛玉也從不提什麼仕途經濟的混帳話。

懂,是一種思想,乃至心靈層面的交流。這種情感跨越種族、膚色、性別,比愛更貴重。

如果一個人在有限的人生中認識了以為真正懂得的人,那是何等福氣?

可惜的是現今社會凡事講求快、狠、準。還有所少人願意付出那麼多的時間、耐心,與精力去真正「懂」一個人?

這樣一想,我不再為寶黛戀淒慘的結局感到悲傷了,反而還由衷地替這二人感到十分開心。

如果潔淨的情感為世難容,那麼還不如沉醉於夢中。至少還可以偷得一晌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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