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的七里香》

剛搬進來現在住的這間小屋時,光禿禿的院子裡一片空地荒蕪著,僅有幾塊殘磚斷瓦、瓶瓶罐罐遺留在黑乎乎的地板上。父親把院子裡的雜物整理了一遍,還把地板刷得發亮,看起來雖順眼了許多,卻還是很空虛。那時院子上頭的電線桿上常飛來烏鴉,停留之際竟與院子裡的了無生趣形成一幅黑白畫。父親和母親喜愛花花草草,見不得這種情景,尤其是母親,成天嚷嚷著要在院子裡添點顏色。於是,父親母親倆便常流連於菜市場上的花攤,尋覓喜愛的花種。

起初買回來的是小盆栽,還不開花的。但日子久了,紅的、紫的、黃的,也就慢悠悠地長出來了。第一次入眼,這些開滿了花的院子著實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可一般的花嬌氣,兩三日後便凋謝,這樣便常常讓人不禁傷感而無奈。

是母親從朋友那裡討回來的幾顆種子,母親說是七里香,易栽種,開花時會散發香氣。父親往開了裂痕的地板多敲兩下,弄出個窟窿,把泥土和種子往裡放,撒些肥,然後在泥土的周圍築起了一個小小的圍牆。我當時沒把那幾顆種子放在心上,反倒覺得那小圍牆很可愛。

父親母親每早都會給掩蓋在土裡的種子澆水。我家早晨陽光很溫和,一到中午,正面的照曬便會熱得令人暈眩,可院子裡的小盆栽依舊頑強生長,包括那幾顆種子,不久後它們發了芽,我們瞧見了鮮嫩的綠,是多麼的渺小與脆弱。

其實父親母親除了定時澆水,偶爾鬆土,也再無做些什麼了。許是七里香堅韌,它在往後的日子裡越長越高,成了一顆高至膝蓋的小樹,還是矮小,但樹根似乎已深入地下。每次回家,這棵小巧的東西都安然地立在院子邊,用無聲的溫柔迎接我們。

再後來,七里香更高了,幾乎超越我了,它粗枝嫩葉,愈加茂盛。這時,我開始期待看見它開花之時,父親說花是白色的,我只能想像,也不特地去查找圖片,讓日子如是在它的陪伴下云淡風輕地過去。

一天早晨,母親喚我出來,說屋外來了許多蝴蝶,我聞聲而出。那次,是我第一次看見那麼大隻的蝴蝶在我眼前飛舞,黑的、黃的——我家院內的七里香開花了。一隻兩隻蝴蝶圍繞著七里香一簇簇的白色小花貪戀其芬芳。

那時的它已遠遠超出了我的個頭,滿院的馥郁使我和母親都驚嘆連連。那是連隔壁鄰居都會聞香而至的美,離離嫩葉,把白色小花襯托得更溫婉動人。我忍不住把臉湊過去,去聞,去看,母親還讓我別靠太近,否則藏於其中的螞蟻可要咬鼻子了。

如今,七里香已越過了屋簷,甚至觸碰到了烏鴉老愛站著的電線桿。神奇的是,烏鴉不來了,卻來了許多麻雀,以及不知名的墨綠色小鳥。那種鳥遠看很奇特,羽毛的墨綠色是晶瑩發亮的,近看則顯神氣,彷彿在蔑視人類的無知。

往屋外望去,七里香猶如有多只爪向柔和的藍天伸張而去,彷彿要在空中抓取更多氧氣。這些爪子還把麻雀叫來了,好幾次它們在樹上築了巢,成了侄兒侄女觀察鳥類、了解鳥類的最佳地點。一次,鳥窩掉了下來,可憐的鳥蛋滾在了地上,興許是因為樹葉過於茂密而緩衝了鳥窩摔下來的速度,鳥蛋並無損傷,父親輕手將之放回窩裡,再把鳥巢裝回原處。這件事,讓侄女開心了好久。

但這樣美好的情景不長久,在刮大風的那幾天,父親趕緊找人來修剪了七里香,因為我家不遠處的老樹被大風給刮倒,砸毀了咖啡店。父親擔心過於高大的七里香無法承受風的呼嘯,一個上午,七里香便光禿禿了起來,我看著它,我心裡在哭,它彷彿也在哭。可沒過多少日子,它又不急不躁地梳理了髮型,回到了原來帥氣的樣子了。

有了七里香,每年中秋,我便會和家人在院子裡把紙紮燈籠掛滿樹,樹根結實,燈籠不怕摔壞。掛滿以後,它成了夜間最美妙的守護者,為我們一家與路過的人帶來佳節的溫馨與歡愉。

清晨明珠吐露,我喜歡站在它的跟前探頭望進繁茂的葉間,縷縷光線透過葉間細縫直達皮膚,參差不齊的鳥鳴在耳畔迴響。到了艷陽高照時候,我家不再如從前溫熱。有了七里香為我們庇蔭,即使百無聊賴的午後,我也可以搬來躺椅臥在樹下看書,以及看樹下的螞蟻爬行。那瞬間,我便知道,若我離開了這間小屋,最讓我捨不得放下的,便是這棵陪伴了我十幾載的七里香了。

開花時,它是陽光下的淑女;花謝後,它是壯碩的老朋友。它的偉麗給我家增添了生氣,不知不覺,我已把它當成了我家的其中一員。若來日真有對它說句天無不散之宴席的一天,我將心懷不捨,並帶上它的種子,讓它繼續陪著我往下一個地方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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