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間的溫熱》
螞蟻曾經是我的朋友,還沒搬離舊家時,我經常踩著木屐蹲在花盆邊觀看黑色的小小螞蟻在盆邊、葉子上、地板裂縫間魚貫遊走。腳下的小木屐是母親特地給我買的,後院裡的大大小小盆栽有的是父親帶回來的,有的是前屋主留下的。
我有時也常在後院裡戲水。搬來一大桶的水,赤腳踩踏在被陽光曬過的地板,抓起桶子隨意澆。每次興致一來,總是弄得滿院潮濕,有時天氣比較熱,我甚至能看見水汽於地板上蒸發開來的那一股輕煙,那時我覺得這一幕真是神奇極了。傍晚來臨前,落山的太陽劃過後院潮濕的地板以及伴我長大的花花草草,為我的童年時代注入了一道閃爍於流年間的溫熱。我的心坎裡某些情感在發芽,是對身邊所有事物萌生的某些感受。我開始明白學校老師教的要愛護小生命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每回在水中玩樂以後,比起母親的斥責,我更懊惱自己遺忘了那一列列日夜出外覓食的螞蟻們。
後來我甚少再用水作樂,即使又淘氣,我都不會把水噴灑至盆栽附近。那個時代,放學回家後功課不是首要,更沒有接踵而來的補習班,惟不知名的花簇和小樹等待著我的歸來。
我喜歡把麵包捏碎後放置在螞蟻爬行的地方。一樣的木屐和身姿,蹲坐於後院滿是泥巴的地板上,我喜歡這樣呆望著大小不一的螞蟻來來回回。有時有幾隻走散了的,我便將麵包屑擺放在那幾隻跟前,抓到食物的它們會旋轉幾圈,而後再把食物搬走。我彷佛能感覺到搬著食物的它們有多麼興奮,身體還因食物的重量而微微顫抖。後院沒有屋頂,有時蹲太久了,我大汗淋漓,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掉,我便不停用衣服擦拭著,為的是不讓汗水驚動了那些螞蟻。它們是那麼可愛,那麼堅毅。觀察它們於藍天底下,是貧瘠的童年裡最好玩的事。
被夜幕籠罩的後院與白天時的面貌截然不同。小時候我害怕後院的黑暗,總是不敢一個人到靠近後院的洗手台去刷牙。有一次,我鼓起勇氣,想說三兩下趕緊解決刷牙這件事,才刷沒兩下,我忽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背後晃來晃去,我回頭一望,夜太黑了,並沒有立刻發現異樣。我來回掃視了後院所有的角落幾遍,才看見最大的陶瓷盆栽上站著一隻雙眼圓溜溜的東西,身形不小,一動不動的,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我。我顧不上漱口,滿嘴泡沫驚慌失措跑到客廳去叫人。是母親,是大哥,忘了是誰先過來,只記得母親說那是貓頭鷹。
此後,貓頭鷹在我記憶裡的印像是可怕的,它曾在我刷牙時站在我背後偷偷注視我,嚇得我好一陣子不再刷牙。但那次以後,我家再沒出現過貓頭鷹。
還是螞蟻比較可愛。
小木板屋裡,除了後院有螞蟻,客廳裡、玄關處也經常出現螞蟻。有時是紅色的,有時是白色的。有一次,我站著斜靠在玄關的牆邊懶洋洋地發呆,右手臂忽然一陣刺痛,我尖叫起來,忙把手拿起,一看,手臂上八九隻白螞蟻蠕動著,大哥趕緊拉著我去後邊把手沖刷乾淨。這件事後,父親便叫人來處理家裡的白螞蟻,但白螞蟻在木板屋裡的生存能力太強大,此後幾年,我們仍舊無法完全消滅它們。
搬離舊家後,後院成了記憶中的一抹綠,一簇簇的草堆與形狀不一的葉子邊遊走著列隊整齊的黑螞蟻,悠然自得的歲月終將離去。到了新家,前院仍舊鬱鬱蔥蔥,地板仍是出現幾條裂縫,還來了許多小麻雀,有幾次我嘗試如從前那般蹲坐於盆栽邊觀察螞蟻的日常行動,可再也找不回那一道閃爍於流年間的溫熱。
此後,在陽光依舊流年逝去的生活裡,我不再記得要與螞蟻為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