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村落是個小地方,屋舍儼然,羊腸小徑雖多,卻阡陌交通。賣粿條湯的、福建面的、雲吞面的、醃製滷肉的、做娘惹糕的、賣粽的、賣甘蔗水的、各種口味包子的、自製豆漿豆腐花的、炒蘿蔔糕的、賣經濟米粉、芋頭飯、摩摩喳喳、綠豆湯、紅豆湯、芋頭糕、沙穀米的、三兩家應有盡有的雜貨舖......

我是在這樣的一個小天地里長大的。在懵懂年紀時,這裡的每寸土地,每株芳草,都曾滋養著我稚嫩的心靈。

那時村中的孩子還很多,村里總無法靜下來。有些孩子上午還未上學,要是家中長輩忙於工作,便給個三塊錢。這時,孩子們會踩著人字拖在村里的零星樹蔭下飛奔,有的孩子跑得快笑得好高興,有的落在後頭笨拙地大喊大叫,溫陽映襯著一張張開心的臉、生氣的臉。

經常是先吃碗雲吞面,偶爾是粿條湯,吃膩了還有福建面,但大多時候都是看小伙伴吃什麼就跟著一起熱鬧地吃。四五個小瓜成群結伴,浩浩蕩盪來到面檔。煮麵阿姨們習以為常,有時孩子們嬉鬧得太皮,阿姨會呵斥幾句。飽腹後,大夥兒又會等著豆漿大叔把三輪車檔口從家裡推出來,一聞到在空中飄散的淡淡豆腐花香氣,就會蜂擁上前。三毛錢一碗豆腐花,兩毛錢一杯冰豆漿,加黑糖的。甜甜的味道緩緩而入,衝擊著味蕾,這是孩子們在陽光下的快樂時光。

如果看見印度大叔從遠處叮叮叮的踩踏著三輪車緩緩而至,手上剩下的錢便會因此而花光。大家都很喜歡買玩具盒子,兩毛錢的是深藍色的多啦A夢盒子,裡面會有一顆圓圓的巧克力和神秘小玩具,五毛錢的是白色怪獸盒子,裡面的巧克力更大顆,神秘玩具也更厲害。這些花的錢不是為了巧克力,巧克力其實不好吃,而是拆盒子時相互滿心期待的瞬間。偶爾有人拿到心心念念的怪獸模型,會得意地滿村跑,滿村炫。

有時大叔不來,孩子們一哄而散,剩下的錢大多都還回去給家中長輩,也不會藏起來,除非是有了目標,比如要買新版的寶可夢,就會小心翼翼地花錢,連最愛的豆腐花都可以放棄。

上學的日子,村里彷彿暫得歇息,安詳而閒適。不上學時,孩子們的尖叫笑鬧便是村里的點綴。

下午即使艷陽熱情,追風箏這種習俗還是不可斷。這時參與的少年較多,孩子一般都是陪跑湊熱鬧,跌倒了也不會有人理,若要繼續玩就自己爬起來把腿上的泥巴掃走就是了。疼痛在那個年代不過是玩樂的小小代價,是青天白雲下的一種快感。

午後的陽光很曬,但那時的艷陽彷彿不怎麼灼熱皮膚。

接近傍晚時的陽光較羞澀,這時是一個頭上裹著厚厚白布的錫克族阿伯做生意的最佳時刻。推著殘舊小車的他嗓音蒼老乾澀,常在小巷裡慢悠穿梭,嘴裡會喊:“Laksa!PohPiak!Kuih!”聲音不洪亮,可巷弄窄小而溫馨,大人小孩總會在聽見這把老人嗓音的第一時間衝出家外,有的手裡早已備好一個碗子,準備買Laksa搭配PohPiak。小孩最愛五顏六色的娘惹糕,紫色、粉色、藍色的糕點最受歡迎,配著香蘭咖椰醬吃,蘸些白色的椰子碎吃,便是家家戶戶的上好甜點了。

吃過晚飯,即使隔天上學,孩子還是跟著大人們熬一陣子夜的。來到九時許,蟬鳴越來越響亮的那一刻,村中人的作息尚未完結。這是炒蘿蔔糕檔口開始售賣的黃金時段了。就在巷口的拐彎處,正好是蘿蔔糕阿姨家對面的小空地,每次這個地方都無可避免地站著四五人等著阿姨炒蘿蔔糕,走了人又來了誰,接連不斷,生意紅紅火火。有的要加辣,有的豆芽要多,有的只要炒豆芽,有的菜脯要加。阿姨手腳利索,炒起蘿蔔糕時架勢很足,總是皺眉而全神貫注,從熱騰的鍋中升起的香氣會在夜空下瀰漫開來,野貓野狗也愛在一旁等著。

人與狗貓在那時一起生活得很和諧。

直到香味散去,阿姨收拾了檔口,村里一天的作息才算真正結束。偶爾幾戶人家傳來電視的聲音,有人聽粵語老歌,有老人喜歡在庭院外坐在藤椅上拿著一把老滕扇緩慢扇去靜謐的時光。村落的風景令人喜愛,朝暉夕陰,白天與黑夜各有其美。

那時人們擁有得不多,但在那時人們擁有得最多。幾塊錢便能買到的早晨美味、午後歡快,以及夜間人氣,在多年以後的如今,應是再也無法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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