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地裡奔跑的胖子》
對於肥胖這件事,我還是有些心得的。
六歲時,我在幼兒園參加賽跑,那時的校園很小,小到幾乎一眼望去便是所有——眼前是教室三間,左邊是大門,右邊是食堂,倒是對辦公室全然無印象。三間小教室前是一片不算寬敞的沙地,那時校園沒有草地,小朋友便是在沙地上奔跑、跳躍、被罰站。有時熱情的陽光抹去老師心中的怒火,老師便讓我們進來教室站著乘涼。
除了可以在沙地上戲耍,還可以在那舉辦小型運動會。我的第一枚獎牌就是在那片小而炎熱的沙地上得回來的。小而炎熱,是因為每回記起這個地方,金黃便是背景色調,一顆顆小小腦勺在朦朧畫面裡動來動去,我們的小鞋子——帆布鞋、球鞋在熱辣的沙子裡移動,特別高興自在。我對那時的身材記不太清,我只知道我還是很有活力地與沙地為伍。明白肥胖的真正含義,便是在我拿了那枚獎牌回家的那天。
三輪車阿伯停在家的巷口,我的脖子還喜滋滋掛著閃閃發亮的塑料金牌,背著大水壺一路奔回家,那時鄉里的大人和小孩看見了,都沖我喊——
胖子拿獎啊!胖子還掛金牌了!哈哈哈——
後來,家人經常拿這事來說笑,其實我倒不介意,也盡是陪著笑笑便過去。但這件小事是我被嘲笑肥胖的起始,以至於後來逐漸發育、確實長得也不嬌小的我,在青春期間的好一陣子都不怎麼敢穿自己喜歡的漂亮衣服,那時我只知道自己很不好看,穿什麼都會被路人投來異樣的眼光。現在想起,我明白了那時的自己,不就是自卑嘛。
上了大學,還是難以避免被同學拿來說笑。一次,我與幾個同學到商場逛街,看見一家衣服店裡有件我非常喜歡的黑色衣裳,我背著書包,穿著牛仔長褲,上身是院系的恤衫,還印有學校的名字,那好像是我此生第一次鼓起勇氣詢問店員——能不能讓我試試那件黑色衣裳。
店員是個阿姨,大概是直性子慣了,她大扯著嗓門高喊——這件衣服的尺寸不適合你啊!你太大隻了!你去看看別的。
較讓我難堪的是,走遠的朋友沒聽見阿姨說的話,她走回來笑嘻嘻問我衣服試了沒,而另一同學搶在了我前頭說——
那阿姨說她大隻耶,不賣她。
說時,她的那抹諂笑,以及我當時無地自容的感覺,我記至今日。
我沒把這件事跟誰說,我知道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沒必要記掛在心裡,否則將被說成矯情、小氣、敏感。這不就是如今社會最愛以此批評人的方式嗎?從前至今仍是這般如此。人的想法從未改變,只要把自己置放於評價、嘲笑他人的位置上,便似乎自己能比較高尚一些,成為擁有資格去斷定他人的人。而被批評的人不能生氣。
步入社會後,年紀漸長,身上的膠原蛋白逐漸流失,身材看起來反倒不似從前那般壯了。後來,我認識了健身老師,在對方的建議下,我嘗試健身。我不是能耐住性子之人,剛開始,我非常在意體重,也討厭、懶得去量體重,我覺得要讓那些數字下降真如登天般艱難,今兒咬牙了一小時,明兒吃了塊蛋糕,那度日如年的一小時便成了回憶膠卷。歷經一番掙扎,喪氣了段時日,我才願聽取意見——不看體重,而是感受身體的變化。
去年至今,我的健身旅途不曾停止,反而進步,進步是指如今一天不運動,便渾身不自在。我已半載不量體重了,偶爾夜裡還是幾杯酒、幾塊零食下肚,心裡還是會不安,隔日清晨照鏡看見線條還在——
呼!健身還是能讓我多吃幾塊蛋糕的。
昨日夜里和大哥小酌幾杯,把紫菜餅放進嘴裡的剎那,急忙把餅乾盒推向大哥——不可以只有我一個人胖。他說我長越大越瘦了,還怕這兩塊餅,我說不要被悄悄溜走的膠原蛋白給騙了。
其實,對於被嘲笑的那段日子,如今已然釋懷,心裡不糾結,也不悲傷。若想要獲得自己渴望的那種身材,便嘗試自己努力,若不介意,無論長得如何,始終是自己的身體,要先愛自己的身體,才不會被他人所傷。曾厭惡不好看的自己,那就試著打扮,總有一種裝扮是自己喜歡的,若自己喜歡了,他人的言語,便不是事兒了。因為他人的中傷,其實也是他人自卑的一種心理反映。
勤做運動除了要獲取優美線條,更重要的還是大汗淋漓後的愉悅與輕快,這時便是紓解身心靈的最佳時刻。慣於健身後,我還真發覺身體更好了。大概是看懂了自己的身體,了解了自己的身型,胖不胖的事,都是幾樁純粹的笑話了。而今想起在金黃色沙地裡奔跑的小小的我,那時的我應該很快樂,如今想來也忍不住覺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