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信堯《大佛普拉斯》


投稿者：斌奕



「大佛 Plus——眾生如幻」

一套導演本人親自上陣旁白的電影，不敢說全球，可在大中華圈裡也算是史無前例了。

它本是一段名喚《大佛》的短劇，後因拍得出色，找到資方投入，導演黃信堯即把故事繼續往下衍生，最終做成了這部譽滿國際，全程台語對白的奇葩長片《大佛普拉斯》。

普拉斯，英語 Plus 的音譯，用在戲名裡意指原創《大佛》的升級版，頗有些類似蘋果手機系列般，什麼什麼 Plus 的玩味模仿。

但這同是一部完全沒辦法歸類的電影——

要說它是社會批判型，整劇主打的黑白色調和偶然出現於螢幕裡的彩色影像，兩者之交錯，很明顯的就是在凸顯上流與底層此二極反差超大，卻恆常共存的平行世界。那窮苦民眾單調困頓的黑白，與勳貴名家夜夜笙歌的絢麗，如此懸殊，如此人人生就不平等，濃濃的諷刺意味概已不言而喻。

若說它是黑色喜劇類，某程度上亦成立，片中逗趣的對白，草根貼地的角色，滿場亂飛的「幹伊娘」，兼加兇殺藏屍等等元素，鄉土搞笑之餘、奇情探秘之外，卻也緩緩道出了小人物們生活以下的無奈哀歌，是一種誰都逃不過的食物鏈法則，究竟會被弱肉強食的宿命。

所以實在不必去為它做任何分門，這部片好就好在每樣詮釋都沾了些，裏頭很多的情節跳動，很多的拉雜枝節，看著看著就會將人的意識拉入它荒涼的敘事現場中，有時你會因一句「你是靠北噢，這電影黑白的，你無講別人安欸看出來是粉紅」而大笑不止，有時你又會因一句「啥米證件攏無，好加在，之前肚財給人抓去，上新聞，我才能到網路下載，要不我嘛無法度，有張遺像就袂歹了，啊無人識悉伊」而不禁悲從中來——小人物的知足與磨難，一波波解不了套的爛事，歸根結底，都源自資本、政治、階級、性別等社會制度的陳腐約俗（social norm)。

——————有雷分享——————

劇中諸多人物，似一條河，有居於末流者，像白天兼職喪葬樂手，晚間當藝術工廠警衛，營營汲汲的菜埔；或無業拾荒，幾乎夜夜都來找他唬爛尋求安慰的換帖兄弟肚財；或經濟狀況稍好的土豆等等星斗庶民，有居於中段者，像不惜代價脅迫對方，要爭奪自身利益的神秘葉姓女子，有居於上流者，像表面頂著海歸藝術家頭銜，暗地裡靠出賣尊嚴來換取富貴，甘當兇手的黃啟文；或幹盡官商勾結、財色交易之事的高氏立法委員；或刻意掩飾性向的秘書長；或對著執法單位頤氣指使的副議長等等高端人士們，他、她雖位置上皆涇渭分明，可既置身於洪潮中，其實到底誰都無法掀起一絲逆流。

圍繞著一尊佛陀，兩台行車記錄儀，阿堯導演替故事展開了三層視角。第一層是窺視，菜埔和肚財躲在「食蕉」室裡窺探著黃老闆的隱私，初頭不過從行駛視頻裡聽些風月情事，進則事態越趨嚴重，他們不僅目睹了老闆謀殺葉女士再藏進佛像裡的惡行，甚至還知曉了老闆光頭戴假髮的秘密，結果導致肚財遇害，不喝酒的人硬被說成酒駕致死，真個死得不值且憋屈。爾後觀眾又在畫外窺探著兩人的窺探，他們眼中有錢人的彩色世界，在我們的目光中，變成了低端人口的生存秘辛。

第二層是側視，於高委員、副議長和黃啓文等等貴人名義上為市民塑造佛像，但轉身卻在「虔誠行善」中淫亂貪污、欺男霸女的陣陣陰風下，我們看得真切。不過捫心自問，現實中自己是否也曾縱容過此等亂象？是否瞧不見的，沒侵襲到本人的，那就代表能夠漠視？

看吧，遍地都是金權主義所籠罩著的假佛，底層民眾對法治制度的無力絕望，他們剩下能做的就唯有向宮廟尋求安慰，可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就連「菩薩」也挑人救，把一無所有的人再度剝削得一乾二淨，好比劇中盡藏在金身里的悲苦冤屈，敢問有恨何處伸去？難道得若可憐的肚財般，只消湊合張網上下載的遺照，迎著荒腔走板的《Auld Lang Syne》銅樂，便彆扭著認命告別？

於是導演在許多大哉問中給出了第三視角—-俯視。仍記得戲裡有個沒啥對白，叫釋迦的遊民，他是肚財數目有限的朋友之一，然當朋友不明不白的夭亡後，他竟能安靜的矚目著一切，不悲傷，不憐憫，更不批判，他只是靜靜的閒逛，靜靜的目送，感覺上生死善惡在他的思維裡就僅是種無重循環，留下痕跡，抹去痕跡，毋寧憂慮，這超現實的體現，或者即是覺者的俯瞰。

覺者釋迦，人間佛也。

卻並非片尾有大佛鼎立，香煙渺渺，梵音齊誦的謢國法會。充其量，那只是僧眾和群眾託付念想的地方，他們不知道，自己膜拜的對象，肚裡頭竟已埋著冤死女人的控訴，且聲聲撞得響亮，撞得羞煞人心。

最後的最後，菜脯總算來到了肚財的棲息處——與廢墟格格不入的「飛碟倉」，裡頭滿滿堆積的娃娃與一疊鹹書，呼應著片首肚財面向鏡頭跟觀眾說的話：「夾娃娃很療癒欸......」

做著能力企及內夠使自己快樂的事，再卑微的人皆有挺胸直抒的權力，這是「我」通向太虛幻境的密道，任誰都無權染指。

其實人生的意義有抑無？劇終林生祥唱的歌曲浮了如此一大白，他說：

「有地 有天 有星 有日月
有破厝 有田路 有草仔花
有目 有耳 有鼻 有舌
有這身情義 有知己」

該有的，沒有的，大夢一場，幻泡影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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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者：姚斌奕
他說：80 後，吉隆坡甲洞人，祖籍福建莆田，毕业于澳洲南昆士兰大学计算机科学系，前职美国 PayPal 网银公司亚太区资深系统谘询员，後投身茶文化行業，现任南洋印记茶事工坊文创总监、茶艺专场主讲/策划人、自由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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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曾以每週制于本土华文报刊《南洋商报.南洋文艺》（小说散文类）發布，並不定期於各家大中华圈茶艺杂志（包括《中国茶道新生活》季刊、台湾《普洱茶艺》杂志、台湾《罐子》茶杂志、中国《茶烟外》专刊等等）連載。 目前已著作出版《南洋茶事之印记之旅》、《南洋茶事之六堡航路》及《南洋茶事之乌龙过番》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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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普拉斯》電影預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r7eRYniQ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