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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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世界的流浪,有時是出於自我意志,在自願的情形下選擇離開舒適圈,走向未知的大陸與國度。當然,無可否認的,也有些人的浪行,是迫於形勢、無奈後的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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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世界其他物種來說,比如説狗兒、貓貓,他們的流浪似乎沒有那麼多選擇,尤其是在與人類建立起一定的連結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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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長年從事流浪的動物的救援工作,於是自小我便是在流浪動物充滿的家成長,因此對於「流浪」一詞或多、或少特別敏感及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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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在現今人為物種霸權的地球上,其餘的動物在嚴格定義上,或許都是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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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母親的腳步,我看過許多淒慘的貓狗,因為本就非人,他們的可憐與可悲我也無法以「非人生活」去形容,只能無奈地心想,不是個活著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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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附近的廣場,曾有三隻狼犬——左腳長腫瘤的米克斯腫瘤、混種高山犬大黃以及大黃的母親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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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陣子常跟著媽媽在外餵食流浪狗,其中對這三隻狗兒特別有印象。在聽過媽媽說完他們的故事後,我試著以擬人且用腫瘤的第一人稱方式,寫了這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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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狼妹母子是可憐,孩子還沒出世,他那又高又帥的老爸就跟別的女人跑了,所以年輕母狗兒聽我腫瘤一聲老狗的勸,東挑西挑千萬不要挑到什麼鬼屁高山犬,長得高又帥屌又大沒啥屁用,上完就跑,留個拖油瓶下來,我們狗兒在這人類當權的世代裡,生活已經夠淒慘了,何況還帶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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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原本也是長得狗模狗樣、英俊挺拔,年輕時不輸大黃他爸,後來老了不知怎地,右前腳的肉球長了一個大腫瘤,於是就成了如今這副衰樣。不過還好,主人也不嫌棄我,還是繼續供我基本三餐,但後來回收場收了,就沒好日子過了。我們仨狗就被遷到主人舊家上的空地,到空地上的第一天,我就已經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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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代當人比當狗還不如,我們這主人其實心地還算不錯,想想,一隻老母狗帶上一隻浩呆體大的高山混種,再加上老殘無用的傷殘腫瘤狗,不把我們全部拿去做雞精,我已覺萬幸。後來聽花花仙子說主人也很不好過,不是不來,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你說,當人慘不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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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有夠燒熱,加上我們三狗已有一陣沒喝水吃飯,我跟狼妹心裡大概都有個底——可能捱不過這個下午了,但可能前輩子真的有燒好香吧,在海市蜃樓裡我看見花花仙子了,帶著甘露水跟飼料,讚讚,我們三狗從此命有了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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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仙子比主人勤勞跟溫柔,狼妹都叫她太太,但我比較喜歡叫她花花仙子,因為我只看得到紅色,在我印象中,我看得到顏色的只有紅花、磚頭、紅綠燈,那怎麼想都應該要叫花花仙子(不然磚頭女神或青紅燈天使都很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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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狼妹命真的不好,記得她去世前一個禮拜,不吃不喝,說沒胃口,那時我經常叨念,要她為傻大黃多少吃點。唉,說起來大黃這孩子真的沒什麼缺點,硬要說一個,就是長得太帥,太像他爸,每看一眼我就嫉妒一次,顏值勝利組啊,真不知我老頭長什麼德性,又到底生什麼病?搞得我今日這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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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花花仙子把狼妹接走時,她直愣愣地看著大黃,他傻孩子還不明白,還憨憨地對他媽媽張嘴笑,腫瘤我在旁邊看,眼眶都泛淚了,不忍跟這孩子說:「孩子,你阿母在跟你道別了,不要傻笑了。」
那就是我們見到狼妹的最後一面。你問我大黃難過嗎?我跟你說,他可難過死了,但他還是憨憨地笑,沒特別跟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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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跟大黃每天在空地上發呆,但我老人家右肉球上的腫瘤也隨著時間長好長滿。真不明白,沒被高富帥的高山犬騎,卻也有一個像大黃般的巨大拖油瓶,而且狼妹走了,我就算是有兩個拖油瓶——一隻大狗!一個大瘤!(慘啊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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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緣際會下,有戶人家願意收留我,並帶我到醫院治療。盼了一輩子,終於盼到一個幸福的門票,但看了看傻大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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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那個......」
「腫瘤叔,你覺得媽這輩子快樂嗎?」
「我...」
「我覺得她不快樂,但她到天上了,現在應該挺快樂的,自由自在......。腫瘤叔,但我很快樂,曾經有媽、有你的日子,讓我很快樂,太太每兩天就會來,沒事的。那家人看起來不錯!」
「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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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這孩子怎麼不惹人心疼啊?
那天晚上,我跟這孩子其實沒聊幾句,只記得風很涼,天不熱了。隔天好人家準時到來並領我上車。在車上,我直愣愣地看著空地,看著那個傻大個大黃,他依然憨憨地對我張嘴笑,就如同當時狼妹離開時,他如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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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那間我明白,這孩子,不傻,他只是要媽媽不要擔心。
就如今日我將離去,他笑著要我不要擔心。
車離駛去,大黃的影漸行漸行,我回望那番空地,彷彿看見往日仨狗在空地上的嬉戲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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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隔,即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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